时间过的很快,这一周夏自野被习炽照顾的很好。
但是这天半夜的病房里静得沉凝,仿佛在暗示什么事情即将发生。
窗外的风掠过树梢,从未关紧的窗缝渗进来,在空气里幌了一圈,转头碰上点滴挂瓶,触发一丝极轻的晃荡声。
习炽靠坐在沙发上,正在闭目养神。
忽然,一阵几不可闻的窸窣声从床头传来。
他猛地睁开眼,目光稳稳落在病床上,准确来说是病床上的那个人。
夏自野睡得极不安稳,整个人蜷缩成一团,眉头深锁,额头上细密的冷汗顺着鬓角不断滑落。
他似乎是在做什么梦,喉咙间断续发出几声不成句的低哑,“……别……我没……不可能……”
那些词句支离破碎,含混不清,却带着隐约的惊惶与无助。
习炽几乎是瞬间起身,脚步悄无声息地走到床边。
“夏先生?”他低声唤道。
可是对方好像陷得更深了,身上的肌肉紧绷,连牙关死死咬着,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习炽指尖一顿,下一秒帮他把肩上的被角重新盖上,又掩了一些。
可是手却在不经意碰到夏自野脸庞时不由自主地停了一瞬。
在春风的五月,这似乎过于冰冷了。
习炽缓缓蹲在床边,把他露在外面的手掌轻轻抓在掌心。
夏自野还在梦中挣扎着。
“是梦。”习炽温声劝慰,“梦而已,野哥。”
但触碰带来的不是安抚,而是抗拒。
夏自野身体猛地抽了一下,像是本能地抗拒被抓住,眉头锁得更紧。
习炽眼神一暗,指节缓缓用力,扣住他的手掌,掌心几乎将那冰冷的指尖完全包裹住。
“别挣开。”他语气低沉,俯身靠得更近,几乎是贪婪的看着面前的夏自野,在这每一晚都如此。
习炽额前的碎发垂落下来,扫过夏自野的鬓角,“就算是在梦里……”
没人回应他。
夏自野依旧被困在梦魇中,想要把自己从某个回忆里撕出来,却被迫越挣越深。
他的手指忽然又轻轻动了一下,不再挣扎,反而是微微地、下意识地靠过来一点。
习炽抬手,指腹轻轻落在夏自野的下颌线上,来回摩挲了一下,低声喃喃:
“你啊……到底想把自己折腾成什么样才甘心?”
夏自野眉间突然舒缓了许多,指尖抽动了一下。
“……moth?”
习炽盯着那微不可察的嘴型,指骨猛的绷紧。
他轻声重复了一句:“moth?”
“你睡着都在叫我名字啊,夏自野。”
习炽闭了闭眼,像是用尽最后一点理智拽住那根绷紧的弦,“你不会是一个人的。”
这一刻他终于是失去了伪装,露出一点疯狂底色的执拗。
他轻轻摸上夏自野的脸,声音压得很低,“我在这里,你走到哪儿我都在。”
“你要是出事,我真的会疯掉的。”
整整一夜,习炽都没合眼。
半夜,夏自野开始发起低烧,他摸到额头的时候,那种湿热黏腻的温度仿佛是要灼伤他的手心。
迎着微凉的夜风,习炽连外套都顾不上穿,就跑到值班室。
医生查了下病历和体征,说是正常反应,有药水吊着,让他放心照看,有事按铃就行。
习炽点头道谢,转身离开时脚步很快,像是怕再晚一秒,床上的人就不见了似的。
回到病房后,他坐到床边,没再动。
他不放心,哪怕医生说了“问题不大”,他还是每隔半小时就去浸一次毛巾,小心地给额头降温,动作安静又轻柔。
天空一点点泛白,直到清晨五点半,夏自野才终于安静下来,体温也顺利降了下来。
习炽坐在床边一夜未睡,手还紧紧握着他的指尖,只是低头静静地看着他的侧脸。
直到天彻底大亮。
夏自野醒得慢,整个人如同泡了一晚上热水澡,浑身软得像被抽了筋,骨头里带着说不上来的慵懒。
呼吸还是微微烫的,脑子有点发昏,嗓子跟摩擦过砂纸一样疼,眼皮黏着睫毛,睁眼都有点费劲。
最先,是感觉到有只手一直握着他的指尖。
是习炽的。
夏自野没出声,他现在脑子还是一团乱糊,昨晚烧得太狠了。
他记不太清细节,只记得头疼得跟沸水似的,然后就是冷,冷得发抖,
稀里糊涂间,他感觉好像一直有人守着他,说话轻轻的,走路也轻轻的,一直给他擦汗,喂水。
夏自野本来以为是在做梦。
可现在看,似乎不是。
他动了动,有些想把手抽回来,可这边一抽,习炽那边就攥得更紧了。
然后,他就听见了习炽的声音。
“你醒了?”
嗓音带着些疲劳,也带着些欣喜。
有些不太像平时的习炽。
夏自野没回话,眼神有些飘忽。
“昨晚……谢了。”他开口,嗓子哑得厉害,“我都不知道自己能烧成这样。”
“你太逞能了。”习炽语气似乎有些责怪,但是更多的是心疼,“身体不是没在提醒你。”
夏自野没接话。
他其实是想撇清的,比如“我能自己处理”“不用你管”这类话,但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舌头太干,嘴唇太裂了,只挤出来一句:“以后你别熬夜了。”
说完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习炽也顿了一下,随即低笑了一声,起身去倒水。
水递过来时,夏自野接了,指尖碰到习炽那一瞬,他没有像之前那样躲开。
余光扫到一旁的垃圾桶,湿毛巾堆着,拆开的棉签包装还散着。
他不是完全忘了昨晚的事,只是梦里梦外的,混得太厉害了。
但现在他完全清醒了,连记忆都库库往外冒。
习炽说话的语气,他的动作,还有那句——
“你再抖我就抱你了。”
不像白天那个总是得体的习炽。
夏自野打了个寒颤,低头猛地灌了一口水,应该是梦吧?不过他做这种梦的话,似乎比现实……更可怕?
习炽重新坐下来,他看着夏自野,声音有些低,“你昨晚梦里说了很多梦话……是因为什么?”
夏自野没吭声,低着头。
习炽像是早意识到了会有这种不搭理,他往前挪了一点,伸手,又握住了夏自野的指尖。
“别总自己扛,有什么事……能不能和我说说,野哥?”
夏自野抬头看了他一眼,之前防备的眼神散去些,更多像是还在犹豫。
习炽没避开目光,一字一句道:“我们以后会是搭档,是要把后背交给对方的。”
他手上的力道稍微紧了点,像是怕夏自野再缩回去,缩回那个壳。
“你说别熬夜,”习炽声音温和,“那你以后,也别再一个人烧成这样了。”
“我真的很担心你,野哥。”
夏自野还是没说话,但那只手,他也没再抽回来。
窗那边有风吹进来,轻轻扫动窗帘,也扫过他们交握的手。
病房没变,人也没变,但是似乎还是有什么变了。
习炽没有催话,只是静静看着他。
阳光透过窗帘落进来,金光一道一道,印在夏自野的脸上。
“我小时候也烧过一次。”习炽忽然说。
“没人管,差点烧过去了。”
夏自野眼皮还沉得很,却偏了头,认真地听他说话。
“命挺硬,后来醒了。”习炽面上笑了一下,眼里却没什么感情,“从那之后,我就落了个毛病。”
“什么毛病?”夏自野问。
“有人发烧,我就睡不着。”他说,“老觉得,要是没人管他,他可能就醒不过来了。”
这话听着像胡扯,但是夏自野却听出些认真。
在越小的时候,越是发生什么事情,越是会当真并且记住。
夏自野没说话,他记得昨晚自己发着烧,梦里疼、冷、往下坠,像是怎么都爬不出来。可就那么混乱的时候,他始终记得有一只手,一直在握着他,拉着他。
是习炽。
他们其实认识没多久,从第一次谈合作到现在,不过短短几周。
可这人身上却给夏自野一样说不清的感觉。
不是热情,不是亲昵,而是一种踏实。
他话不多,但在你快撑不住的时候,却能稳稳接住你,很安心。
夏自野从半年前,就没真心想再找一个领航员。
那种被背叛的感觉,他比谁都清楚,不是没想过,但那道坎,他一直过不去。
但面前这人……可能真的不太一样。
他看着习炽,也不确定是发烧之后太虚,还是心里那根一直紧绷的弦真的松了。
他忽然觉得,眼前刺眼的阳光好像真的很明媚啊。
好像……真的可以试一下啊
习炽看他不说话,声音也跟着低下来了。
“我不是让你脆弱,也不是逼你信任我,”他语气落寞,“我只是……如果你身边非得有个搭档,那能不能是我?”
夏自野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嗓子还是干得很,但是开口了。
“你要真想当我搭档,”他哑着嗓说,“那你得答应我件事。”
“你说。”
“以后你撑不住了,也得告诉我。”
声音不大,但都是真心的:“别总是照顾别人。”
习炽愣了下,眼神错愕,然后他慢慢地笑了。
“好。”他说,“我答应你。”
他们的手还握在一起,夏自野也没再躲,反而靠得更近了一点。
他其实不想认输。
他是真的热爱赛车,热爱速度,就算曾经摔得狠,怕得要命,但那点不甘心,始终都在。
夏自野低头喝了一口水,轻声道:“我还是想比赛。”
习炽点头:“那就上。”
“万一我还是怕呢?”
“你怕,我陪你。”习炽低声肯定,“你不怕了,就带我一起赢。”
又一阵微风吹来,窗帘拂动,发出些清脆的响声,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温暖地照在他们握着的手上、对视的目光上。
什么都没变,但是烧过一夜的身体、做了一宿的梦,还有心底的一点伤痕——好像真的开始好些了。
夏自野轻轻闭了下眼。
这次,他没再把习炽推开。
这次,他准备接纳这个新搭档。
这次,他愿意再信一次——不为别人,只为自己。
不想逃,不想认输,不想离开那条他最爱的赛道。
就从这里起,重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