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后,刘景寻顶着脸颊上的两片掐痕坐在办公室隔壁的小隔间里。
空调已经打开了,陈璃坐在昨天孟胜宇坐过的位置上,正对着的窗子框出一片蓝天白云。
清晨的阳光正开始散发威力,把刘景寻的影子印在办公桌上。
如果他摆出某人渣司令的招牌动作,她也不会意外。陈璃面无表情地想,没准还比现在要好点,比起和人社交,她自愿去开eOa。
杯壁上结了一层水珠,冰块和陶瓷碰撞出清脆的微响。
刘景寻抿了一口,擦干手心的水渍,对陈璃伸出手。
“我代表荣霆欢迎你的入职。”他说。
陈璃象征性地和他交握,两人很快松手。
“按照今年的整体工作规划,下一次工作量高峰会在七月中旬开始。还有两个月,我希望你能尽快习惯荣霆的工作强度。”
“我明白。”
光从昨天的工作分配来看,她主要负责的研发部门几乎是被边缘化的,没什么硬性KPI可言。
“好的,那我直接告诉你一些注意事项吧。”
刘景寻的手机放在桌面上,他戳开备忘录。
“上下班时间你已经知道了。”
“我很清楚。”
刘景寻点头。
“确切地说,我更愿意把规定下班时间称之为期望完工时间。”刘景寻说,“上班和下班是一样重要的事情,我希望所有人都不要本末倒置。如果加班率太高会扣绩效。”
“?”
“是的。”刘景寻严肃地说,“说明效率很低,会扣绩效。”
陈璃试探地说:“如果不要加班费呢?”
刘景寻大为震撼:“为什么不要加班费?脑子有病?公司又不是他们家的?”
他补充:“就算是我和林央的加班次数多了,人事部也照扣不误。以后你也是。”
这话说的好他妈有道理!
“所以下班了就不要研究这些了,回家和老婆孩子亲热亲热不好吗?”刘景寻说,“我希望昨天晚上的事情可以换个形式,写成定时邮件发到对方邮箱里。不过这封邮件最好是下班前写好的。”
陈璃完全被这些话镇住了。她甚至分不出这人是在诓她还是认真的。
万一是真的,结合工资条上的数字,岂不是赚大了?
刘景寻看她还不信,说:“我也是跟别人学的——可能现在看起来像是变相扣工资,但等两年内把没用的高管换一换就好了。”
陈璃的眼睫微颤:“那么,你对‘没用’的定义是?”
“无法达到需求。”刘景寻说,“我需要的管理者是切合管理职能的人,不是添乱的人。缺人就扩招,任务分配出问题就重新分,加班有什么用?效率还不是一样低下。”
“你听起来不像个资本家。”
刘景寻惊讶地挑眉,笑道:“我确实是。这些不过是资本家收买人心的小把戏,我想要给我打工的人死心塌地。”
“他是个鬼的资本家。”林央说。
午休时间,两位女士在食堂碰面了。
林央不是很饿的时候是天然的自来熟,她端着盘子张望一圈,见陈璃对面有个空位,小跑着过去。
“陈总,这里有人不?”
旁边的打工人不认识新来的陈璃,但是认识林央,筷子不约而同一停。
陈璃经过两小时的深聊,倒是揭下了这对神经病同事的神秘面纱,摇摇头示意没有。
林央风风火火地坐下了,时不时抬眼瞅她。
她小心地问:“早上刘景寻没说什么比较冒犯的话吧?”
陈璃摇头。
林央松了口气:“那就好。”
她接收到陈璃问询的目光,伸出手指点点脑壳。
“他,这里有点问题。”
陈璃倒是没想到她会说这样的话:“……啊?”
“有段时间过得不太好,后来受刺激了,有时候可能有点认知问题。”
认知问题?那他说出的不符合阶级立场的话也是因为脑子不好了?
陈璃的心咔嚓碎了。
“不过他的毛病跟工作没关系,他比大多数人都能干多了。就是你别问他家里的事哦。”
家里的事?
陈璃试探地问:“我记得你和刘总才大学毕业两三年?”
“我是富二代,钞能力,厉害吧。”
旁边的同事吃完走了。
“刘景寻从他哥手里把荣霆弄过来了,现在还欠着他前夫哥的外债。我嘛,就是单纯不想找个人嫁了,能干一天是一天。”
她转转眼珠小声说:“不过我觉得就算不还钱也没事的,他前夫哥肯定也不想让他还钱。”
陈璃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烧,忍不住继续发问。
“为什么?”
“没什么感情基础,要是连钱都还完了,那大哥就三振出局了。”
陈璃的目光暗了暗。
“我记得你昨天提到他有个孩子?”
林央皱起眉头呵呵笑了两声。
“他对孩子当然好……但是他那个毛病就是针对自己亲属关系的,难说。孩子他爸有钱,小家伙看着养得挺好的。”
上班第二天和同事八卦老板挺正常,但这同事是老板闺蜜就不正常了。
两人从食堂一路聊到陈璃的办公室,扯了半天倒还投缘。
上班时间快到,林央挥挥手出了她办公室,陈璃的目光沉下来。
丧偶式育儿,还找小三?
让她想到某个人。
不管怎么样,这人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对老板的印象分扣到负。
林央继续练习她的口哨,悠哉游哉推开办公室门。
刘景寻头也不抬:“干什么去了?”
“宣扬教/义。”
“我怎么不知道你信什么教?”
“谁能给我干儿子一个完整的家我就信谁。”
“人家亲爹妈都没说话,你倒是认下了。”
林央冷哼一声。
亲爹当然是不用考虑意愿的,只是有些小孩的笨蛋亲妈并不清楚自己有任免权呢。
工作交接要支配整理的部分太多,也就刘景寻会不分工作休息的硬干了。
林央背着手在原地转了一圈,A字裙的裙摆扬起一圈涟漪。
“你很高兴?”
“高兴啊,终于不用每天跟你做人机交互了。”
“恭喜。可惜出去给你拎包的还是我,委屈你了。”
刘景寻问:“你除了和她聊我的八卦,还问了什么?”
“比如她对荣霆的印象。”
“比之孟胜宇如何?”
“和现在的孟胜宇差不多。”林央在自己的椅子上坐下,万向轮咕噜噜滑到刘景寻身边,“不过她很鄙视你的情史哦,虽然没有明说。”
刘景寻沉下眼眸:“如果认同才出错了吧。”
“我们还聊到墨墨,她的情绪波动尤其大。”
“是我把他妈弄出国的?”
“你的情绪波动也尤其大。”
刘景寻定定地看着她,走廊里的广播叮咚作响。
到工作时间了。
“上班咯。”林央说,“先把手头上的工作干完再说吧。”
刘景寻干什么都撒不开手脚,送到手头上的文件至少会浏览一遍。林央这大半年来耳濡目染,倒是不好意思比他干得更少。
富春生科本身体量不小,合并又调了不少人到荣霆总部,到处都是需要协调的工作。
人事方面向来是他们两人最不放心的部分,还得挨个抓过去。
再起身就是下班时间了。
林央站起来伸个懒腰,恍然发现下午连口水都没喝。
“这么干下去,用不了三十岁就得腰间盘突出。”
刘景寻嗯了一声。
“你就不能站起来活动活动?哪天摔一跤躺上半个月可就老实了。”
刘景寻象征性站起来转了两步,又一屁股坐回座位上。
林央撇嘴:“懒得跟你说。”
手机在办公桌上嗡嗡地响,林央赶在刘景寻偏头之前一把拿过来。
她把耳机塞回耳朵里:“我去接个电话。”
几步跨进休息区,她这才划开通话界面。
“怎么,你们又没下班?”
“找我干什么?”
电话那头说:“听说你们新来个副总,问候一下。”
“这有什么好问候的?”林央顿了顿,“人家已婚。”
对方呵呵笑了两声,有些莫名其妙。
“不是吧齐总,你不会连这个都防吧?我知道你肯定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但这种事,别管谁答应景寻都不答应。你以为所有人都是你?”
“我干什么了?你想的是什么,以为我怕刘景寻出轨啊?说难听点,他要是真那么健全,还有我什么事?”
“墨墨不是才一丢丢大吗?他又没什么优生优育倾向,找个新alpha干什么?”
齐怀邈深沉地叹气:“怀疑一旦建立就很难根除,更何况那是刘景寻……哎你是不是想挂我电话?”
“不挂电话你给我钱?我是什么知心姐姐吗?”
林央心里有点怪怪的,不知道是出于和刘景寻同仇敌忾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有话快说,别打扰我加班。”
“就是问问他最近有没有时间。小家伙每天不是送到爷爷奶奶那,就是待在家里跟着阿姨,小区里又没什么小朋友。我打算给孩子找个日托班,培养培养艺术细胞。”
“……”
林央缓缓说:“我觉得你是钱多了烧的慌,给几个月的小孩培养艺术细胞。不想要可以给我。”
“这不是胎教没做好,想给他弥补一下?”
自诩孩子干妈的人叉着腰长叹一声:“知道了,等确定下来再说。”
“好哦。”
“哦你个头。”
草草挂断电话,身后的茶水间里透出水杯中空气和水置换出的音阶。
林央一僵。
秘书处也在按时下班的范畴,这个时间点会加班的不就是刘景寻?
他怎么出来接水了?
陈璃的保温杯咔哒一声盖上,忽然察觉到一道目光。
她回头,对还愣站在原地的林央挥挥手:“嗨?”
林央也挥挥手。
她干笑:“姐,还没下班呀?”
“还有些东西没看完,待会再走。”
刘景寻和林央没下班,她不敢走。
“这样啊?那回头跟你秘书说一声,她们自己会交流汇总的,慢慢协调一下就好了。”
杯中腾腾升隆起水雾,陈璃问:“协调什么?”
“工作量。”林央说。
“我觉得还好。”陈璃说,“你和刘总不也没下班。”
“加班才不正常嘛。你以前在富春的时候经常加班吗?”
加班?算不上。
她都是直接在实验室外面通宵。
陈璃眨眨眼,问:“你不觉得,这样工作有点太理想化了吗?好像很少能见到这样的公司。”
“每天累得像狗也不会好到哪去嘛。”林央无所谓地说,“我和景寻是因为持股才想把它盘活,这样干了大半年习惯了。那些股东不也没每天压榨自己吗?他们只会压榨员工。”
她忽然睁圆眼睛警觉起来:“你要是说什么‘反正早晚要结婚’的胡话,我会勾结小团体排挤你的哦。”
陈璃把杯口放到唇边,又放下了。
“我对别人的婚姻情况没什么占有欲。”
“那就最好啦。”林央摆摆手,“不说了,我还有几份文件没看完。”
“嗯。”
林央小雀一样三两步钻回总裁办公室。
陈璃其实已经把手头的工作做完了——如果在她这个职位,每天还有忙不完的工作,那只能说明公司至少一个部门出现了重大失误,马上就要完蛋了。
她很好奇刘景寻和林央在做什么。
事实很快就把自己放到她面前:
公司并非某个部门出现了重大失误,是他妈的全在失误。
周一的例会上,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