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胜宇亦步亦趋跟在后面进了茶水间，看她吞下药片，傻傻地低头看向手里的外卖。
陈璃心里的大石头这才落了地：“怎么？”
孟胜宇犹豫一下，问：“你吃完饭了吗？”
陈璃瞎诌：“营养片，结束了。你吃你的？”
“成。”
摸索着打开员工休息区的灯，两人在角落里坐下。
这层除了他们已经没有人了。
孟胜宇拆开一次性餐盒，小炒肉的香气在开放的空间中弥漫开来。
“大家都已经走了？”
“嗯哼。就我一个。”
“为什么不早点回去陪陪家里人？”
孟胜宇心虚：“她可能觉得升职加薪就肯定会变忙吧，我也没少跟她说部长坏话。所以……”
“听起来你女友有向刘总发展的趋势。”
“什么趋势？我觉得这两者相去甚远？”
“上能修水管，下能开人瓢。”陈璃说，“挺独立的，我猜他前夫就是这么出局的。”
孟胜宇额头瞬间掉下豆大的汗珠。
“……可能真的是我不对吧。”
“何况现在下班时间确实是下班时间了，能按时走人，何乐而不为呢？”
“确实，荣霆加班还扣钱的规矩真是太奇怪了。”
“我没说这个。”
陈璃鼻腔里全是她自己的信息素气味，区域的信息素循环系统正在缓慢运转，但正好卡在低功率运行的上限，气味散去的效率极慢。
“既然感情没出问题，为什么加班？”
“老大，你问这个问题不觉得奇怪吗？”孟胜宇垂着眼睛说，“我为什么不加班？”
陈璃一言难尽地看着他。
“难道是当初做实验接触到什么物质，把脑子弄坏了？”
孟胜宇扒饭：“我脑子没问题。”
“打工就是为了赚钱，其他的东西都应该往后放放。”陈璃说，“你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发什么癫？被谁针对了？”
孟胜宇闻言梗着脖子咽下嘴里的饭，横眉怒目：“我当年要是为了钱，压根就不会进富春！”
他拆了商家赠送的紫菜汤三两口吞下去，咔一声把小纸碗放在桌面上。
陈璃平静地看着他。
“老板，你是不是在这里待久了，被这群生活风气糜烂的富二代带坏了？”
陈璃从上往下打量自己：“我哪里被带坏了？”
“你的农业现代化理想哪？抬头看看吧，这是个什么几把地方？你是不是被那个娇生惯养的富二代大姐泯灭了？”
陈璃宕机，好不容易才对上号。
“你说的不会是林央吧？”她说，“林央比你还小好几岁，你从哪看出她是姐姐了？”
孟胜宇怒极：“你的第一反应都不是反驳你的理想，是帮她说话！”
“这……”
陈璃忍不住笑。
孟胜宇原本理直气壮，被她一笑，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她轻叹一声，向后靠在椅背上。
“那怎么办？”她两手一摊，“我已经被那两个富二代完全说服了，现在做出的决策都有他们的影子。你打算怎么解决？”
“我……”
孟胜宇一咬牙：“我打算辞职！”
“富春已经没了。”陈璃说，“你的世界里很难有第二个富春了。”
她的话把孟胜宇牢牢钉在原地。
“世界上不会有乌托邦的。当年的我能拿出那些钱，找到那些合作伙伴，现在的我做不到。”
他愣了好半天，磕磕绊绊地说：“可是，可是你不觉得这一切很荒谬吗？”
孟胜宇的声音颤抖：“我承认这些年是受你荫蔽，我也知道这两年富春的经济状况并没有表面上这么好。”
“我能理解你为什么促成荣霆对富春的收购，我甚至可以理解你现在对我说这些话是为什么。”
“为什么？”陈璃问。
“为了……让我能融进去。”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我想做的事只凭我一个人做不到。”
陈璃的目光深沉地落在他肩上。
“的确。”她轻声说。
“这两年……其实就是去年的事，富春有了成果，扩招的势头很大。以前没做起来，钱赚的少，事情也少，小钟她们做的过来。那时候合作方更多了，如果我不伸手管，早晚要出问题，我就看管理学的书。”
“人类社会最重要的就是沟通了。如果单打独斗，早晚会在筋疲力尽的时候被天敌吃掉的。”
“我不能让富春成为那个筋疲力尽的人。胜宇，我也不希望你成为那个筋疲力尽的人。”
“可我不明白。”孟胜宇说，“姐，明明两天就能结束的一项实验，为什么要比指标多做上那么多次？就因为实验器材买多了？”
“可以是。”
“这他妈——”
“可以是。”陈璃说。
“预算没有花完，下一个季度就不会批出那么多。节省有时候并不是什么好事。”
“那为什么不干脆多开一个项目？明明两者是可以齐头并进的！富春的员工都是从荣霆手里漏下来的，他们难道还不如我们吗？”
“你说错了，富春还有像你这样的员工。”陈璃顿了顿，说，“这和上一个问题是一样的。这家公司养着很多人，不是每个人都怀抱着你我……你这样的理想在工作。”
“更多人的理想就是升职加薪，给自己的小家带来更好的生活条件。”
“如果这件事真的像你说的那样，懂的人或许认为这无可厚非，但不懂的人只会认为是以前那些人从始到终都在故意浪费公家的钱。并且，以后他们也会一直这样要求你们。”
“超出实际的节约，以及无穷无尽的加班，都会接踵而来。”
“……”
孟胜宇盯着面前渐冷的饭菜，把它们扒进一个餐盒里。
然后全部塞进嘴里，机械地把它们吞进胃袋。
越是从业，他就越无法容忍浪费食物的行为，即使眼下他味同嚼蜡。
陈璃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餐巾纸递给他。
“胜宇，我只能以你的老上司的角度告诉你。如果你连这种程度的冲击都无法承受，或许你就是原始社会中被劣汰的部分人。”
“那你为什么选择来到这里？陈璃，给我一个理由。”
她沉默片刻，勾起嘴角。
“这是一场豪赌。”她说，“如果荣霆能向我认为的方向发展，那么我就赢了，我们都赢了。”
“相应的，如果我赌输了，至少能给需要养家的富春人更好的生活条件。以他们的工作水平，适应荣霆不成问题。”
孟胜宇嘟囔：“你面前就坐了一个成问题的。”
“我只是说工作水平。”
两人在原地对坐许久，直到空气里的苦味渐渐散去，桌上的饭盒发出油盐和大米的余香。
孟胜宇说：“我能帮你什么吗？”
“我只是赌客，既不是庄家也不是荷官。”陈璃说，“硬要说能帮上我什么……”
片刻后，她拎着一份巨大份关东煮推开总裁办公室的门。
林央小声说：“姐，你回来啦？”
她看向陈璃手里的便利店打包盒。
“妈呀，你怎么买了这么大份的东西？”
“你没吃晚饭，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在减肥，就给你带了点回来。”
是孟胜宇付的心理咨询费。
她把饭盒放在办公桌上：“宝宝睡了？”
“还打呼呢，小猪一样的。”
林央轻手轻脚拉好墨墨身上盖的外套，小家伙躺在沙发上睡得正沉。
她得意地展示手里的故事书：“我就给他念了一个故事，他就一下子睡过去了。”
陈璃失笑：“以后上学可怎么办。”
“走特招呗，大不了让他老子捐楼。要是随了他妈的体格，没准以后能去打自由搏击。”
“你可盼刘总点好吧。”
林央也不客气，坐在对面拆开一次性筷子。
“虽然宝倒霉，但是宝命硬啊。换一个小倒霉蛋都生不下来。”
“刘总怀他的时候很凶险吗？”
“还行吧，无非是头两个月缺信息素，先兆流产两次，差一天早产。”
“……”
林央托腮：“刚出生半个月，差点就没妈了；虽然有妈，但他妈脑子还被刺激坏了……”
陈璃默默评价：“听起来是很惨痛的经历。”
“老惨痛了。”林央说，“当年要不是我在，他妈没准就跟他大舅刀枪剑戟打得不分青红皂白，这小子直接不见天日了。”
“……”
林央就着盒盖吸溜一团魔芋丝，解释：“他们兄弟俩关系很差，他哥常年故意伤害。刘景寻信息素紊乱跟这个也有关系。”
林未发消息问她要不要留饭，她哼笑一声，把关东煮拍照发了过去。
墨墨哼哼一声，抱着刘景寻的外套坐起来，迷迷糊糊地揉眼睛。
“姨呀。”
林央招手：“姨姨在这呢。”
墨墨坐在原地想了半天，不情不愿地把刘景寻的外套留在沙发上，自己一骨碌滚下地爬过来。
“你什么时候会走路呀？会走路就可以抱着妈咪的外套走过来了。”
墨墨爬到她身上，在西装外套上留下一个灰色的小爪印，探头探脑地看面前的汤碗。
“你要吃？”
“嘎？”
林央晃晃他：“你爸爸平常给你吃这个吗？”
墨墨摇头。
陈璃善用搜索引擎：“一岁的小孩能吃一点盐。”
林央把萝卜夹成小块递到他嘴边：“萝卜。”
墨墨啊呜一口吃进嘴里。
“哎呀，好宝宝好宝宝。”她眯起眼睛，“这和自己亲生的没区别嘛！真乖！”
似乎是觉得吃了我的就是欠我的，林央变本加厉：“你爸爸妈妈给你生一个小妹妹好不好？”
听起来是讨厌的亲戚必备的问题。
墨墨眨巴眼，重复：“妹。”
“对呀，小妹妹。然后他们不要你了，你跟姨姨回家好不好？”
墨墨双目圆睁，嘎的一下哭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