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星联合政府宣布进入战时状态的第137天,人类在外太空监测到了巨大的不明物体,32小时后,最高指挥基地的作战大厅收到了一则来源不明的视频通讯。
何颂刚结束了一场追逐战,回到基地补充燃料和武器的时候被匆匆叫走。
齐老师在电话里的声音断断续续,何颂还能听见那边传来了很多人说话的声音,乱糟糟的。
穿过长长的走廊,路过的每一个人都步履匆匆,何颂走进作战大厅,迎面就看见,正中央的电子大屏幕上,一个和她有着五分相似的女人正在微笑。
一时间何颂大脑有些宕机,她是孤儿,难道这人是她姐妹?但很快她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只因何颂第二眼看清了她的着装。
她围着一条红色的围巾,莫名地,何颂想起那个风雪里的难民。
何颂看见了她,她同样地看见了屏幕这一段的何颂,黑发女人抬起手僵硬地挥了挥,她的声音十分生硬。
“好久不见,何少校。你还记得我吗?我参考你的相貌捏了这张脸,会不会让你有亲切感?”
“你们的语言不是特别好学,我说得不太好。我是说,何少校,谢谢你的围巾。”
她笑意盈盈地抚摸着脖子上的围巾,何颂却只觉得自己上了绞刑架般的窒息。
齐老师在一边搀住了她,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它是虫子们的领导者,自我介绍叫伊索尔德,因为长得和你有点像,所以把你喊过来。”
“小颂,我们来和它交涉,你先在一旁看着。”
何颂轻轻点点头,走到了不显眼的角落,但仍然感受到了许多的视线,让她只觉得如芒在背。
没有等到何颂回复,自称为伊索尔德的——虫子,它是虫子——虫子也没有等,而是继续对着作战大厅里话事权最高的将军说道:
“你们的星星,我收下了,你们有时间,让一部分的人提前进入星际时代,你们的文明能留有一颗种子,这是我的诚意。”
它说得初次理所当然,仿佛这不是一场侵略,而是它的仁慈。
将军的声音在下一秒响起,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向何颂招了招手,说道:“我们的态度,任何一个士兵都清楚。何颂少校,说出我们的答案。”
何颂知道,那些让她不自在的目光其实是善意的,他们在担心她的心态会因为伊索尔德而受到印象,没有人责备她,然而何颂会责备自己。
但现在,她需要把这件事抛到脑后,面对伊索尔德这傲慢而不合理的“仁慈”,她的回答,也就是蓝星的回答是:
“蓝星不会放弃抵抗,我们会和你,不死不休。”
伊索尔德微微歪头,它的瞳孔张大,眉间裂开一道缝隙,里面有一只黑色的竖眼,正泛着冷漠的光,也许这才是它本来的模样。
同样冷漠的还有它的声音:
“那就请何少校尽管来试试吧,我很期待,你,你们,除了接受命运,还能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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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的日子如同噩梦一般,虫子所到之处,一切的生命都被吞噬,动物也好,植物也罢,全部都随着风雪死去。
蓝星的科技全面落后于虫族,一时间,人族军队节节败退,然而就算在如此绝境中,也没有任何投降放弃抵抗的言论出发。
至于虫族给的另一个选择,让极少一部分的人搭乘还处于研发状态的宇宙长距离长时间飞行的飞船,带上人类最后的火种去流浪,这也是到了最后关头才会被启用的方案。
而当这份所谓的“火种”计划的申请单被递到何颂面前时,她愣了很久。
“小颂,你很年轻,很有能力,如果在战场里死去和在未来寻求希望这两个选项里选择的话,我们都希望你的路是后者。”
何颂抬起头,看着齐老师苍老的脸,从她进入军校,到毕业后加入太空军,再到邀请她参加逐影计划,做与外星文明的沟通人,她一直都遵循着最有利于人类的路线前行,哪里需要她,她都无怨无悔地奉献自己。
曾经她以为这就是对的,现在的她应该要做的就是接下这份“火种”计划的申请单,成为未来渺茫希望的开拓者。
但她想起来那座小城,四十一万零九千八百一十四,这个数字像毒蛇,模仿着那条曾经围在她脖间的红色围巾。
缠绕,收紧,浓厚的血腥味让她心中的火和愧疚和自责和不甘和后悔与日俱增。
“齐老师,我做不到。”
何颂抬起头,第一次拒绝了安排:
“现在的我,做不到离开蓝星,我会战斗到最后一刻。”
齐老师脸上的沟壑愈发明显深邃,但她最后还是收回了那张象征着“生”的门票,五分钟后,她从一旁秘书手中接过了的新的任命书递给了何颂。
这次是“死”的邀请函。
记忆的最后,何颂坐在新型太空战机里,她回首最后再看了一眼蓝星,昔日美丽的家园已经变得千疮百孔。
她发动引擎,太空中一切都是无声的,她无声地驾驶着已经达到了临界负荷点的战机冲向了前方的庞然大物。
她抱着必死的决心,想要燃烧自己最后的价值,但天不遂人愿,她连赴死都做不到。
一切都变得错乱起来,她只能依稀记得破碎的声音和景象。
和她有着几分相似的它站在她的面前,在她和它身边,围绕簇拥着无数的密密麻麻的虫子。
她身后延伸出了非人的结构,抵住了她的眉毛中间,只是很浅很浅地扎进去了一点,但大脑里传来剧烈疼痛让她隐约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流失。
她能看见它眼中出现了某种可以称之为情绪的东西,它说:“你的记忆,真奇怪。”
“这是我第一次读取你们星球上智慧生物的记忆,告诉我,何少校,是你们人人如此,还是只有你是特殊的。”
附肢从锋利的武器变成了柔软的束缚,它缠绕上了何颂的脖子,但没有第一时间收紧。
它接着说道:“如果每个人都像你一样,那我收回我的仁慈,虽然我们向来只对星球本源感兴趣,但一群作为敌人的人,有着这样坚定意志被放走,就算是我,也不免有些犹豫。”
“但话又说回来,什么是恨?你为什么恨我?而不是反对我?因为我的生存需要和你的生存需要起了冲突,反对是合理的,恨这种极端的情绪是什么?”
何颂觉得自己和它没什么好说的,这无关正义,无关对错,这是种族之间的血海深仇,只要虫族依旧要夺取星球,只要人类依旧需要星球和资源作为安身立命之本,人类和虫族就不会有放下武器的一天。
而它的下一句话,则让何颂陷入了自我怀疑。
“那你恨的不止是我,你以为我怎么找到这颗富有生命力的星星的?他使用的是你们人类的通用语,何少校,出卖你们的就是你们素未谋面的同族哦。”
何颂脑海中闪过那个傲慢的生物,是他——
“我还有一点很好奇,不止是你们这一颗星球上的生物,还有一些星球上的生物,你们说的爱又是什么意思。”
突如其来的话题转变,让何颂都有一瞬间的茫然,但也正是这一刹那,她捕捉到了它的一些本质。
纯粹的异族,它们的种族应该有着一套严酷社会秩序,站在顶点的它是族群意志的风向标,没有个体会给它有“情感”这种东西的反馈,那它自然也不会懂得人类在复杂的环境下产生的爱与恨。
“何少校,你爱着一些人,你还爱着一些其他生物,甚至是被你当做食物的生物尸体,还爱着一些没有生命的无机物,甚至是虚无缥缈的概念体,虽然程度不同,但你爱着这一切。”
它的脸逐渐放大,盯着一张脸看得越久,则会觉得这张脸越来越陌生,这是个被叫做语义饱和的简单的知觉适应现象。
而此刻,这张脸在何颂眼里陌生至极。
“何少校,在你们族群里,爱与恨究竟是什么?你有着对我的强烈的恨,那你会对我抱有强烈的爱吗?”
“爱你童年时候的那只黑猫一样,爱杜理慈,奥歌契,齐老师一样,爱你的母星一样,你会把这种情感投射到我身上吗?”
“我真的真的很好奇。”
何颂实在忍不下去了,生平第一次啐了它一口,它依旧一脸茫然,抬手拭去脸上的唾沫。
“你这似乎依旧是恨。”
何颂不想和眼前这位毫无“人”性可言的所谓高等生物再费口舌,眼下她处于被俘虏的状态,她接受自己的失败,但绝对不会弯下自己脊梁。
“不要再假惺惺地想要了解我们什么了,你永远都不懂什么是情感。你从我这得不到任何东西,你我之间,只有你死我活。”
它像是失去了兴致一般,附肢松开,和她拉开了距离,就在何颂以为它要动手,或者让其他虫子动手的时候,它却说道:
“其实都无所谓了何少校,让我来帮你忘记你的记忆,结束这一切吧。”
它的眼睛如同有魔力一般,何颂感觉到大脑不受控制地在自我擦除,自我屏蔽,直到她闭上眼睛。
记忆消失前的最后,她听到了它说:
“连着她坐的那个破烂一起扔进虫洞吧,如果她不死的话,也许还能循着那道引力波原路返回,找到那个出卖了这颗星星的人,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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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颂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了六千余年后的提拉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