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何颂看着眼前的人,和她记忆里的投影人像重叠起来,彼时逐影计划还在实施,那次是唯一一次的影像传输,对面传输了自己的形象过来,但蓝星的科技技术有限,只能大概地还原出ta的形象。
一个高大的人形,有着一头长发,颜色很浅,衣着并没有很夸张,甚至很符合蓝星人类的审美,十分简洁的衣物。
何颂看不清ta五官,那次的沟通也很快就结束,之后她们只用过语言沟通过。
而现在,何颂看着这张清晰的脸,这次她能看清五官,他的眼睛和奥罗拉很像,如月的银色。
月亮是什么,月亮是故乡的月亮,而明玉卫又是什么,或许是奥歌契的一丝乡愁?
原来如此,莫里斯家族的人继承了部分先祖的相貌,经过漫长的演变,最后成为了现在的模样。
何颂突然命运像是在和她开玩笑,把她逼向绝境,却让她在漫长的时间后,失去一切,从头开始。
而当她以为自己将迎来未来,做好了一辈子都追逐往日幻影的时候,她又一次地在同一个人——不!虫子!——手里跌倒,被推着走进了深渊。
布兰温微笑着看着何颂离开这间单人牢房,完全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甚至还出声喊住了哈德里安——那个奉命带走何颂的军官——和他说了些话。
“我留不住她,你也留不住的。”
“那就请殿下拭目以待了。”哈德里安的回应很冷淡,他跟上了何颂的脚步,看见她独自一人走在前面。
自己带来的军部的人和布兰温带来的皇家卫队的人,没有一个拦住她的脚步。
哈德里安甩开脑海里刚刚看见的布兰温那势在必得的态度,抬脚追上了何颂。
他一直默默跟在她身后不远不近的距离,直到她即将要走出帝国监狱,哈德里安这才加快脚步,拦住了她。
何颂转过头,哈德里安看见那双黑色的眼睛里,比起以往的平和,两周前的绝望和愤怒,现在里面只有一片死寂。
但一切总有办法,他不会让她就此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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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小时后。
“这就是一切吗?”哈德里安问到,他的眼睛依旧没有从何颂身上移开,仿佛他移开视线的下一秒她就会暴起,扯断手铐,用自己的精神体把自己杀死。
何颂只是把两年时间里的一些事平铺直叙地讲述了一遍,省略掉了和琼恩海盗团和诺万的部分,重点把那个饲养员和星球本源拉出来讲述。
呵呵,饲养员。
何颂在心里把这个称号几乎要嚼碎,一想到那个拍卖场的地下,那座巨大的鸟笼和百灵鸟,以及哈德里安说是她的“东西”的那个装着茶叶的香囊,何颂只觉得心里要被浓稠的仇恨填满。
现在的莫里斯帝国文明的雏形是蓝星的奥歌契.莫里斯建立起来的,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逐影计划对接的那个外星生物一听奥歌契成为了对接人后,就直接切断了联系,可能那时候的他——布兰温——也会觉得不可置信,随意发出的并得到了回应的讯息,居然被自己的祖先接收到了。
而伊索尔德除非是和他有过接触,不然也不会说出那句话。
“如果她不死的话,也许还能循着那道引力波原路返回,找到那个出卖了这颗星星的人。”
正是布兰温,向六千多年前的虫族暴露了蓝星的宇宙位置,吸引来了一群吞噬星球的虫子。
他的动机是什么,这么做又有什么意义?何颂不知道,但她总有一天会让他为此付出代价,何颂在心里暗暗发誓。
至于伊索尔德,它大概也是和自己一样,通过了那个扭曲的虫洞,来到了6000多年后的世界,并且和布兰温取得了联系,达成了交易。
虫族和人类能有什么交易,无非就是各取所需。
提拉星只是试探,这次的碧翠斯星才是他们的目的。
伊索尔德需要星球本源,而现在,星球按资源和程度被划分等级,“高质量”的星球本源都意味着这是一个评级不低的星星,大概率会被划到联邦或者帝国疆域,虫族想要吃到,就得靠发动战争。
所以一颗S级的行星的星球本源,对它们的诱惑力是极大的,布兰温提供的正是这个。
至于为什么是碧翠斯星,那自然是因为它的主人是奥罗拉,而目前它的采矿权又归属于格里芬家族,一旦碧翠斯出事,那么可操作的东西,和可能会造成的后果就多了去了。
比如现在最直接的,就是污蔑奥罗拉勾结虫族,把她彻底地踢到了人类的对立面上,而在此之前的利默里克二王子的死,也八成和他脱不了关系。
二王子死了,小公主是叛徒,只剩下一个储君,何颂不相信布兰温会放过这最后一个人,他要的是走向权力的最巅峰。
至于格里芬家族,这次的碧翠斯的沦陷他们肯定也要负责,无论是虫族还是想打击军部的皇室来说,都是“喜闻乐见”的事。
但何颂还是有一点不明白,为什么人类会帮助虫族来对付自己的同胞,难道权力的诱惑就那么大?大到不惜和异族勾结。
这些何颂都不明白,就算她现在几乎要被自责和愧疚压垮,她也要借着心中的仇恨和对真相的执着,拼尽全力活下去。
何颂脑海里闪过丁屿的脸,她闭上眼睛,只觉得呼吸都变得痛苦,脑海里,从前的记忆又在无序地显现,给她的身体带了更深的负担。
“这就是一切,我说完了。”何颂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疲惫,面对眼前的一身黑色军装制服的哈德里安,她觉得更加地累。
但好在,这次的他并没有说些让何颂为难的话,他只是沉默了好一会,随即盯着她的眼睛,语速缓慢而清晰:
“奥罗拉殿下说,她要去寻找真相。”
听他主动提及奥罗拉,何颂默不作声,但她默默握紧的拳头暴露了她心中并不是毫无波澜的事实。
没有等到何颂的回复,哈德里安继续一字一句地说下去:“或许,她需要你,所以你得活下来,这样才能帮助她。”
他像是故意的,故意地把一切摆在何颂面前,就算何颂还是前段时间那样一心求死的状态,也会因为他此时说的话语而动摇。
“还有丁屿同学,她连遗体都没回收完,你会为她报仇的,对吗?”
丁屿......何颂想起她那被草草处理的手臂断口,以及死前白发苍苍的模样......
“何颂,为了她们,你能活下去的。”哈德里安抬起手,按在了何颂的肩膀上,他太明白何颂心中在乎的是什么。
哪怕他不知道六千年前何颂遭遇了什么,那座风雪里的小城,那千疮百孔的家园,但他明白现在的何颂还背负着什么,他在逼她活下去。
“我们需要你。”哈德里安的手稍稍用力,“莫棋总指挥官要我带你去太空港的军事法庭,她想留下你。”
哈德里安的手越发收紧,让何颂感觉到了一丝痛感,他说:“只要你愿意,只要你愿意被需要。”
“我们能保护你,成为你的后盾,你能亲手为丁屿报仇,能影响军部对奥罗拉的搜捕进程。只要你愿意,成为我们的人。”
何颂突然有些想笑,而她实际上也笑了出来:“说了这么多,我再不同意,是不是会有些不知好歹?”
回答何颂的是哈德里安放下的手和沉默,他微微垂下眼,让人看不见他眼睛里的情绪。
“走吧,我们去太空港。之后的事,我想和莫棋总指挥官面对面谈一谈。”何颂伸出被束缚的手,举到了哈德里安的面前。
又是一段长长的对视,对于何颂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但哈德里安像是确认了什么,接着他伸出手,感应到他的智脑后,电子镣铐随着一声短促的声音解开。
精神力开始继续流转,脑海里响起来的逐影——啊,逐影,那个影响了她一生的计划的名字,一直长存于她脑海的最深处——的声音,焦急地讲述着它的关心。
简单地安抚后,她揉了揉手腕,一边抬起脚步,一边说道:“走吧,带我上法庭吧,少将大人。”
哈德里安沉默地脱下外套,披在了何颂的身上,盖住了那显眼的囚服,接着他走在了前面,为她带路。
转运囚犯本来有专门的车辆,哈德里安解释他收到的是莫棋的直接命令,没走一般的程序,官方转运车也就无从谈起。
面对哈德里安的私人车辆,何颂不由扬眉,语气里有着嘲弄:“那不怕我跑了?”
哈德里安启动车辆的手顿了顿,转过来的脸上带着迷茫。
“你打得过我吗?”
何颂觉得自己有种想要骂人的冲动,但她忍住了,回答道:“难说。”
哈德里安点点头,车辆开始平稳的行驶,他说:“有机会的话,我们可以去训练场试试。”
何颂没接话,而是被沿路的景象吸引了视线。
准确地说,是一尊雕像。
在奥罗拉和丁屿这两位土生土长的莫里斯星人的带领下,何颂参观过,路过,甚至只是远远见过这尊雕像很多次,却没有哪一次像今天这样,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车停了下来,车窗也被降下,哈德里安的声音从身边传来:“下去看可能不行,但你可以在车上多看一会。”
他什么都不知道,却还是停下了车。
何颂摇摇头:“这样就好了。”
她继续远远地看着那尊被风化侵蚀了的雕像,这是那位奥歌契.莫里斯的纪念雕像,初代女王不希望自己作为一个神化的标志遍布帝国疆域,在遗言中明确提到她死后不得立像。
于是,法院广场这一尊伫立了几千年的雕像,是她唯一的一尊纪念雕像。
何颂看着它很久很久,突然微微一笑。
“我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你了。”
“奥歌契。”
在何颂的记忆里,与一位名叫奥歌契的友人分别的时间实在不算长,但在时间的尺度上,她们中间隔着的不止是几千年的光阴,还有着生与死冰冷的界线。
而现在,当年的第一名看着第五名的雕像,正一边微笑,一边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