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还恩买下自行车后，手里只剩下87欧。

她盘算了一下，生活必需品基本齐备，接下来的开销无非是日常买菜和零碎花费。如果省着点用，勉强能撑到学校的保证金到账。然而，德国的办事效率实在让人抓狂——银行卡足足等了一周才寄到，激活时又接连出问题。等她把所有手续提交给学校时，已经过去三周了，学校的回复是：“五个工作日内到账。”

可短短时间内经历了这么多波折，陈还恩已经不敢抱太大希望。她得想办法在弹尽粮绝前补充点资金。

她尝试从国内银行转账，却发现无法即时到账，联系客服后被告知需要两天时间。陈还恩忽然想到，微信群里经常有人换汇，便也发了条消息，想换200欧。

消息发出去没多久，就有人主动联系她。她记得群里有人提醒过换汇骗局，坚持要在学校里当面交易。交易过程出乎意料地顺利，她微信转账，对方当场给现金，一切看起来毫无异样。

第二天，陈还恩去超市买菜，收银员拿起她递过去的五十欧，皱着眉翻来覆去地检查了好几遍，随后抬头看着她，说：“这是假的。”

她心里猛地一沉，连忙又换了一张五十的。收银员再度检查，摇头：“这张也是假的。”

陈还恩匆忙掏出手机想联系昨天换汇的人，却发现自己已经被删除、拉黑。她咬了咬牙，转身往外走，打算去报警。但还没迈出超市门口，收银员和保安就拦住了她，说超市已经报警。

在警局，陈还恩费了好大劲才证明自己只是受害者，最终洗脱了嫌疑。但警察仍然警告她，私下换汇是违法的，幸好交易金额不大，否则后果更严重。

听到这话，陈还恩忽然觉得委屈，鼻尖一酸：“我被骗了三千欧，你们这么久都抓不到人，我不偷不抢，就换了区区200欧，就好像犯了滔天大罪一样！”

她的声音越来越大，德语从未像此刻这般流畅。而她惊讶地发现，警察的态度竟然渐渐缓和下来——原来，欺软怕硬这种事，在哪儿都一样。

从警局出来，陈还恩第一时间在微信群里曝光了那个骗子，说对方涉嫌洗钱，还编了句“警局悬赏”——当然，这是假的。但这样一来，至少能让更多人提高警惕，说不定哪天真有人顺藤摸瓜，把那人揪出来。

放下手机，她正准备回去，抬头却看到裴依兰和陆景明站在不远处。裴依兰快步上前，关切地问：“没事吧？”

陈还恩深吸一口气，平静地笑了笑：“就当买个教训吧，损失了一千多块人民币。明天国内的钱应该能到账了。”

裴依兰拍了拍陆景明的胳膊，后者面无表情地从钱包里抽出一沓现金，递到她面前。

陈还恩一怔，随即摆摆手，“我有钱，昨天只是为了应急换的。”

说完，便转身朝超市方向走去。她的自行车还停在那边，昨天淋了一夜的雨，锁已经彻底坏了，本来今天想顺便买个新锁，结果被这一茬耽误了。

然而，等她走到停车的地方，心里那点仅存的侥幸彻底破灭——车不见了。虽然只花了20欧买的二手车，但她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她掏出手机，给王灿灿发了个哭泣的表情：“你的战友，陪你征战四年的座驾，被偷了。”

裴依兰按了下喇叭，“送你回去。”

“不用，走回去也就十分钟。”

裴依兰却已经将车缓缓停在路边，“你本来是要买菜的吧？超市快关门了，再去一趟吧，我们顺便帮你把东西送回去。”

陈还恩这才想起，她刚才没能成功买菜。眼看快九点，她也就不再推辞，点了点头，拎起购物篮走进超市。

货架上的常购蔬菜已经所剩无几，贵一点的肉类倒是还在。她犹豫了一下，伸手拿起一盒，又悄无声息地放回去。

“这个牛肉不错，新鲜，不腥。”裴依兰忽然开口，顺势将肉放进了她的篮子里，“买两盒有折扣，咱们对半分。”

陈还恩还没来得及拒绝，裴依兰看了眼手机，皱眉道：“导师突然找我开会，景明，你跟还恩一起逛吧，记得也给家里带点菜。”

话音未落，她就已经转身跑远了，动作干脆利落得不留任何商量余地。

陈还恩站在原地，有些无奈，刚想说什么，就见陆景明不紧不慢地拿起她手中的篮子放进购物车里，随后熟练地添了几盒鱼虾。最便宜的鸡蛋已经卖空，他直接拿了两盒有机的最大号。然后又拿了几盒草莓。

陈还恩忍不住开口：“依兰喜欢吃草莓啊？”

陆景明没回答，继续挑选着零食，坚果、薯片、饼干一样不少。

陈还恩盯着那些价格不菲的零食，眉心微蹙。她从小养成的消费习惯，让她对这些“可有可无”的东西从不多花一分钱。她伸手去拿购物篮：“你慢慢买吧，我先去结账。”

陆景明终于开口：“不一起买，这些折扣就没了。”

她愣了一下，低头算了算，他们买的确实不少第二件半价的商品。她一向精打细算，当然不会放过这种折扣，可她平时一周的菜钱不过十五到二十欧，今天这一趟，竟然快要五十欧了。

她的脸色有些发沉。

陆景明慢条斯理地把东西装进购物袋，淡淡道：“品质不同，价格自然不一样。你只需要付半价。”

“这不成我占你便宜了吗？”

他轻笑了一声，语调平淡：“你占得少了？”

陈还恩一怔，随后从钱包里拿出最后二十欧，塞到他手里。

两人并肩往外走，陆景明拎着袋子，不紧不慢道：“依兰千叮咛万嘱咐，要我送你到家门口。”

她嗤笑一声：“她那样的，居然看得上你。”

陆景明脚步一顿，陈还恩却继续往前走，甚至下意识地加快了步伐。

他很快追上去，忽然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声音低沉：“我怎么了？”

陈还恩甩开他的手，语气带着几分冷嘲：“配不上你女朋友。”她抬眸看他，眼里隐隐透着不屑，“赶紧结婚，从她那儿拿点实实在在的好处才是真的。”

陆景明沉默地看着她，片刻后，他转身就走。

他走了十几米，陈还恩才继续往家的方向走。就在这时，一个黑影突然从岔路口窜了出来，她心头一紧，几乎是本能地把购物袋朝前甩去。

对方显然也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骂骂咧咧地后退两步。他似乎刚才只是在草丛里抽烟。

下一秒，一个身影从旁疾步走来，陆景明径直推了那人一把，语速极快地说了几句德语。

陈还恩没太听懂，只见那人低声咒骂了几句，翻身骑上自行车，匆匆离开。

她愣了两秒，随后猛地反应过来，大喊：“我的车！”

可人怎么可能追得上自行车？她气急败坏地捡了块石头朝前扔去，连个边都没蹭到。

“祝你的破车早日爆胎！”她气得一脚踹向路边的灌木丛，恨恨地拎起袋子继续往前走。

“喂！”

她回头，眉头紧蹙：“你到底走还是不走？”

陆景明站在原地，表情难得严肃，“这附近晚上治安不好。现在还算是夏末，等冬天黑得早了，更麻烦。”

“我只是暂时住这儿，会继续找房子的。”

陆景明顺手接过她手里的袋子，“别光看价格，不然只会租到这种地方。现在学生公寓早就没了，你可以试着找学校周边的别墅合租。最小的房间，一个月三四百，还是暖租。”

他声音不急不缓，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讨论天气，偏偏陈还恩听进了心里。

她沉默片刻，忽然问：“那个房子，你和裴依兰合租的？”

“她买的。”

陈还恩心里一震，陆景明竟然是吃软饭的！她本就憋着一肚子气，此刻更是压都压不住。

她狠狠瞪了陆景明一眼，进门后，随手给他倒了杯水，丢下一句：“吃饭了吗？我下个面条。”

陆景明坐在沙发角落，慢悠悠地喝着水，视线在房间内扫了一圈，最后落在那张单人床上，目光停顿了一瞬。

“雪菜肉丝面。”

陈还恩洗菜的手一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没有。”

陆景明拉开冰箱，翻出一袋雪菜，又拿出刚买的猪里脊，“怎么没有？”

“凭什么听你的？”

陆景明语气平静：“没吃到。”

厨房里只剩下哗哗的水流声。

许久，陈还恩才缓缓拧紧水龙头，沉默地将里脊取出，切丝、腌制，再拿出面粉开始和面。

她低头揉着面团，咬牙道：“陆景明，你只配吃泡面。”

陆景明眉毛微挑，忽然低笑了一声，手指轻敲着从茶几上拿到的烟盒，“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不关你事。”

“这边烟草很贵。”

陈还恩故意不去看他手里的东西，随口回道：“只是偶尔抽一根。你呢？依兰不嫌弃？”

“五年前。”

陈还恩左手微微一颤，指尖划过刀刃，她赶紧打开水龙头冲洗。

陆景明眼疾手快地握住她的手，“切到了？”

陈还恩抽回手，拿出创口贴麻利地缠上，又接了一壶水开始烧。

“算了，别做了。”

“差不多弄好了，炒个肉丝，下个面就结束了。”她热锅，倒油，先把肉丝翻炒一遍，然后爆香雪菜，配一点小米辣，最后再把肉丝加回去调味。她又用虾皮打了个清汤底，盛热汤，下面条，最后将雪菜肉丝盖上去。

她一边收拾餐桌上的杂物，一边随口道：“赶紧吃了走。”

陆景明垂眸盯着面，神色晦暗不明，片刻后才缓缓拌匀。他吃相向来斯文，即便是最随意的夜宵，也像是在吃一顿正式的米其林套餐。

陈还恩下意识地看着，忽然被他抬眸扫了一眼，慢悠悠地问：“盯着有妇之夫，什么意思？”

她愣了一下，随即低头，夸张地吸了口面，以掩饰自己的走神。

吃完后，陆景明收拾碗筷，把厨房也收拾干净。陈还恩从柜子里舀了一碗猫粮，准备下楼去喂野猫。她一向不敢离得太近，把猫粮放下就走。天气预报说晚上有暴雨，她又翻出一个快递箱子，铺上两件旧衣服，打算给猫临时做个窝。

“干什么？”陆景明擦着手走近，目光落在她怀里的箱子上。

陈还恩随口敷衍：“丢垃圾。”

陆景明看了她一眼，没再追问，只是随手拿起自己的手机，把箱子接过来，走到楼下垃圾房外，等着她开门。

陈还恩支支吾吾：“你走吧，我自己扔。”

陆景明没说话，把箱子放下，径直走远了。

看他走远，陈还恩才重新抱起箱子，快步走到公寓楼外，轻轻学了两声猫叫。果然，一只牛奶猫从角落探出头来，走近时，尾巴还友好地晃了晃。她撒了些猫粮在箱子里，把它放在有遮挡的地方。

她蹲在一旁，看着小猫窝在箱子里，舒服地舔了舔爪子，忍不住伸出手，想碰碰它，但又害怕，最终还是远远看着。

“这是散养猫，你这么喂，它就真不回家了。”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她心口一跳，猛地回头，正对上陆景明的视线。

“怎么还在这？”她皱眉。

“想看看你在搞什么。”陆景明看了眼箱子里的猫，“这边几乎没有真正的流浪猫，别乱喂。”

陈还恩怔了一下。她在秋水的时候，工厂外有不少流浪猫，租的房子不能养，她只能定期去喂。可这里的猫的确干净、胖乎乎的，也很温顺，和国内街头常见的流浪猫不太一样。

她垂下眼睫，小声道：“我不知道。”

“没事，现在知道了？”

她点点头，望着牛奶猫蜷在箱子里舒服的样子，又犹豫地看向陆景明，像是在问该怎么办。

“一般有芯片，主人会来找的，别担心。”

他今晚的语气格外温和，像极了当年哄她做他女朋友的时候。

天空突然闷雷滚过，像是云层深处敲响了一记重鼓。她抬头看天，低声道：“你快走吧，一会儿就下雨了。”

陆景明转身，刚走出两步，天幕像被人撕开了一道口子，骤雨倾泻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