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教室之后，政治老师让大家自主背书。
水霖的心思根本没在政治书上，而是时不时抬头看看前面的岑楠。她想现在就向岑楠道个歉，承认自己的错误，然后两人就能像之前那样每天一起学习、一起聊天、一起放学了。
可是她不敢，她怕现在去说，会打扰到她学习，让她更加厌恶自己的无所谓态度。
在经历了漫长的心理挣扎之后，水霖已经自己把自己吓出了一身汗，她终于鼓起勇气，拍了拍岑楠的后背。
岑楠先是一愣，然后隔了整整去秒才把头偏到后面去。
“什么事？”
教室内背书的嘈杂声足以将岑楠的声音掩盖，水霖有些急躁紧张，“哎呀，你先转过来嘛。”
岑楠很无奈，抿了抿嘴，然后拿起书本，眼镜紧盯着书本，假装在背书，转了过去。
“前两天对不起，是我太没上进心了，说话又难听，你别往心里去啊，能不能原谅我。”
水霖在决定喊岑楠转过身来之前，心里已经出现过了上千字道歉要说的话，可当岑楠真正转过头来看着她时，嘴巴里却硬生生地挤出这么几个字。
岑楠抿了抿嘴，轻轻叹了一口气，表情并不好看。
她知道水霖一定会经受不住一个人的寂寞，她知道水霖一定会找自己和好。
她有一丝丝惊喜，却又都在意料之内，所以淡定得像是自己毫不在乎的样子。
“你还有事吗？”
岑楠居然开口说话了，而且语气很平淡，眼神里没有厌恶和失望。
“那我们算是和好了。”
岑楠点点头：“嗯。”
水霖脸上又露出一个真挚的笑容，她飘忽不定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水霖——岑楠——”林希突然转头朝向她俩，声音差点淹没在背书声中，“老梁在外面喊你俩出去。”
水霖有些犹豫，她看向窗外——梁老师正站在教室后面的窗户外，死死地盯着自己，给人一种大难临头的感觉。
两人听到后把书本放在桌上，然后面如死灰地走了出去。
后门关上的那一刻，走廊上寂静得可怕，把嘈杂的背书声完全隔离在门内。
“你们俩这次考那么差？还有心思聊天呢？”梁老师一脸严肃地面对着水霖，“尤其是你，一脸笑嘻嘻的，你很开心嘛。”
水霖极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她当然开心，岑楠刚刚才和自己和好。
她刚想开口解释，就被梁老师打断，被请去了办公室，“什么都不要说了，跟我来办公室。”
梁老师的办公桌还是一如既往的整洁，上面的书本和作业试卷都整整齐齐地堆放着。
梁老师在她的总裁椅上坐下，然后从抽屉里拿出这次月考的成绩单，在空气中轻轻一抖，发出“咔”的一声。
岑楠乖乖的地站在办公桌旁，纹丝不动；而水霖的身上还是会像之前一样，到处乱动，眼神也在到处瞟。
梁老师先是对着成绩单分析了一下两人的成绩，然后掏出手机，翻看起了什么。
办公室很安静，只有几位还有晚自习的老师在办公室里面坐着。
水霖和岑楠紧挨在一起，等待梁老师开口的过程中，连彼此的呼吸声都能听得很清楚。岑楠的呼吸有些急促不安，水霖站在后门能清楚看见她后颈处渗出细小的汗珠。
“你们这个成绩我也不想说什么了，”梁老师将座椅转了一下，正对着水霖，“你是把每次考试当作放松了是不是？反正每次考试课也不用上了，在考场上睡觉也没人管你，对不对？”
梁老师的话让水霖哑口无言，她毫无反驳的力气了，梁老师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今天距离高考多少天？”
岑楠刚想开口：“两百——”
“你别说，让她说。”然后梁老师用严厉的目光盯着水霖。
水霖沉默不语，她哪知道距离高考多少天，她连今天过到几号了都不知道。
“我就知道你不知道，水霖，你一天看几次黑板啊？……我懒得和你废话了，明天李老师找你谈话，我就不信李老师还管不下你了。”
梁老师的一番话让水霖僵在了原地，李老师虽然对自己很好，但李老师严厉起来的样子属实是让自己感到害怕。
梁老师推了推眼镜，然后突然站起身来，靠在办公桌上，叹了一口气，看向岑楠。
梁老师也很纠结，在此之前，岑楠的父亲一再给她发消息询问岑楠的学习情况，还要岑楠亲自给他打电话说明情况，语气差到了极点。看着岑楠这副自责的模样，她实在不忍心让她看到父亲发的信息内容。
沉默持续了半分钟，梁老师还是把手机掏出来，翻到和岑楠爸爸的聊天界面，然后递给岑楠，“你爸爸要你给她回个电话，自己主动交代什么情况。”
岑楠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她脸上浮现出前所未有的紧张和不安，就连接过手机时，手都在止不住地颤抖着。
原来梁老师叫自己来办公室，不仅仅是上课和水霖聊天被抓包的事，还有更灾难的事情正等着她。
水霖从未见她这副模样，一向来岑楠在她眼里都是遇事不乱、非常沉稳的人，现在却被一个电话吓得不轻。
这也更加掀起了她心中隐藏的那份怒火，来自于岑楠爸爸对她的精神束缚。
岑楠接过手机之后，只是简单翻阅了一下那一长串的聊天记录，全是她爸爸发来的，眼神随便瞟到一处都是“让她别读了”、“下次还考这么差”……这样的字眼。
岑楠甚至都不敢看下去，她的眼泪瞬间就没忍住流了下来，有无奈、有慌张、有自责。
“老师——可不可以不打？”岑楠声音颤抖着，像是在苦苦哀求着什么。
梁老师叹了口气，“你要是不打的话，你爸估计都会找到学校来。”
岑楠近乎崩溃，她麻木的按下了拨号键。
嘟——嘟——嘟……
每一声等待音都像死神降临前的钟声，狠狠击在岑楠心上。
水霖的指甲慢慢陷入掌心，留下了四个月牙形的红痕。
“喂？”接通的瞬间，即使没有开免提，但一个粗犷的男声仍在办公室炸响。
水霖看见岑楠的肩膀条件反射般瑟缩了一下。
“我这次考差了，——”岑楠控制着自己哽咽的声音，但她根本不知道要说些什么，自己考差了要和家长道歉吗，要说自己对不起你交的那么多学费吗？
“你还真有脸和我打电话啊？一个学期给你交那么多学费……”
岑楠痛苦地闭上眼睛，任眼泪从眼角流下来。她根本不用想，就知道岑建勇张口闭口就是学费，就是自己没用。
“你是不是天天和那个打耳钉的人玩在一起，人家和你一样吗？人家和你根本不是一类人——”
水霖的心里顿时激起千层浪，她知道电话里岑楠父亲说的是自己，她没有为这个感到生气，而且字里行间都是岑楠不应该和自己这样打耳钉、逃课、抽烟的坏学生玩。
“我没有——”岑楠的声音近乎失声，好不容易才从已经被堵死的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我下次好点考——”
“下次？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结果呢？越来越差！”
梁老师试图打断，但岑建勇的咆哮声盖过了一切：“你知道你马叔的儿子考多少吗？人家就比你低一届，次次都考第一。”
“管你马叔狗叔牛叔的儿子，考多少关岑楠什么事啊！”
办公室瞬间安静，其他几位正在备课的老师也惊讶地望了过来。
水霖这才意识到那句话是自己吼出来的。
她把手机从岑楠手上夺过来时，岑楠都能感受到一阵巨大的拉扯感。
岑楠缓缓的整个人瘫软下去，蹲在地上抱头痛哭。
“你谁啊？”电话那头的声音充满威胁。
“你管我是谁！”水霖的语气陌生得连自己都害怕，“你知道她每天学习到几点吗？知道她为了一道题能琢磨好几天吗？”她攥着手机的指节发白，“你一天到晚只知道成绩成绩，你问过她一句你学得累不累吗？啊？”
梁老师试图夺回手机，却被水霖高高举起：“水霖！你注意分寸！”
水霖躲开老师的手，“如果你要好的成绩你自己来考，只知道逼自己孩子算什么本事。”
通话终止的嘟嘟声终止了这场对话。
水霖急促的呼吸使她的肩膀一缩一缩的，她回过神来时才发现整个办公室的老师都停下了工作，几双眼睛正盯着她。
而蹲在地上的岑楠，像是一只受伤的小兽，正低着头舔舐着自己的伤口。
“你——”梁老师摘下眼镜，把水霖手里的手机夺了回来，随手扔在桌上，“你不要太荒唐了！”
水霖感到面部发硬，整个人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一样，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才意识都刚刚自己的唐突，沈月华说得没错，自己控制情绪的能力太差了。但是如果再面对一次这样的情况，她也一定会再次做出这样的冲动行为。
水霖的愤怒得以解除，取而代之的是后知后觉的恐慌。
她意识到，岑楠很有可能会因此受到二次伤害，但都已经无力回天了，也许刚刚抢走电话只是为了让自己的怒火有个出口，但她根本没想过之后岑楠会经历什么。
想到这些，她恨不得让自己迅速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你在这给我等着，”梁老师说完扶起蹲在地上的岑楠，“走吧，先回去。”
岑楠刚起身就不顾一切地往外冲，门口的椅子被撞得歪斜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