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郎中伸手往黎奶奶鼻息处一探,又翻开她的眼皮子仔细检查。不过一刻,他便忍不住怒斥出声,“你们一个个的,难道不知黎奶奶这般岁数,经不起这种刺激吗?”
“如若血气上头,拥堵住脑部的血行之路。她老人家只怕,即刻便可驾鹤西去了!真真是没一个省心!”
刘郎中扫视众人一圈,将目光盯在满脸不在意的林江身上。而后终是懊恼拂袖,命人快速将黎奶奶抬走。
陈庄以手扶额,一时看不下去地别开了眼。待刘郎中等人离去,他赶忙处理眼前残局,“如今黎奶奶昏迷不醒,这重新评审第一名黎锦的事情,只能暂时搁置!”
“待黎奶奶身子好全过来,再重新商讨决定!”
“凭什么要搁置!如今一切证据确凿,宋云的黎锦实际上就是不如我妹妹,还有什么好商议的!莫要借口黎奶奶出事,而非秉公处置!”
林江如今抓到现行,哪里还会松嘴。便是一口咬死,这场黎锦选拔比赛结果,根本就是不公平。
他此话一出,有好些村民也跟着附和了,“阿庄,要不算了罢。如今宋云姑娘拿过来的黎锦,明眼人一瞧就是哪哪都不如芳妹。”
“现下黎奶奶因这事急火攻心倒地不起。要不还是别揪着不放了,便让那林芳妹当第一得了,免得之后黎奶奶又因这事伤着身子。”
台中也有族老走了过来,轻声和陈庄说道:“阿庄,大家这么说也不无道理。如今这事看起来确实不太像话。”
“但若拖得时间过久,只怕会越闹越大。眼下黎奶奶还在病中,恐怕只会更加影响她的病情。届时黎奶奶真的一病不起,那于咱们来说太不值当了。”
陈庄绷着个身子,紧抿唇角不发一言。
族老摇了摇头,转身离去。原本众族老皆认可延迟评审,但看到如今这情况,十分关系着黎奶奶,也让他们一时无法作出抉择。
然而罗奶奶她们不这么认为。她们与黎奶奶相交多年,最是了解她品格脾性。如若这事就这么囫囵过去,她就是真的驾鹤西去了,也绝不会瞑目。
“我支持阿庄的做法!你们难道忘了?黎奶奶病倒之前曾说过,她坚信宋云姑娘,她绝对没有在黎锦比赛中做过任何虚假的手脚!”
“即便这只是黎奶奶一面之词,那也不能就完全忽略了去!事情就应该调查清楚,谁说的是假是真,一查便知!”
“咱们理应该,等黎奶奶清醒过来,弄清事实真相再做最终定论!”罗奶奶坚定地站出来,力挺陈庄。
村民们彻底炸开锅,人人七嘴八舌地议论。有人觉得此话颇有道理,不禁表示赞同。然而有人却觉得此言差矣,绝不能这样安排。
争吵地场面愈演愈烈,最后每人都争得面红耳赤。
陈庄早已汗流浃背,他不自觉紧握双拳,紧盯着前头不远处那双手抱胸得意洋洋的人。一面是黎奶奶的病情危急,村民们为此喋喋不休。
另一面阿云又深蒙冤屈,如此武断定论又该让她何去何从?若能将此事暂时压下来,他想法子找回那可能丢失的黎锦,一切便都能迎难而解了。
*
如今陈庄犹被架火上烤,宋云替他捏了一把又一把的汗。
只是局面一直这样僵持下去不是办法,宋云思虑再三,终是豁出去了。
“诸位,可否听我宋云一言。”她朝着众人深鞠了一躬,才缓缓直起身,“现下我无论说什么,都没人会相信这幅黎锦不是我的。”
“空口白话,我也明白。不过,我想请众族老众乡民给我一个机会。三天,我只要三天,我可以在所有人的见证下。”
“一比一还原当初比赛黎锦乡画的第四节,即最后一节白猫青草戏粉蝶,其所有的纺染织以及多种绣法结合的图案!”
“之后,大家再下定论如何?”
“好!此法看来是最为稳妥。”宋云说完,陈爷爷便拄着拐杖走了出来,首个高声回应着,“宋云姑娘所提此议,老朽觉得可采纳。”
“三日时日也不长,届时宋云姑娘真的当着所有人的面,拿不出真本事。那这第一名的位置,自然而然便是林芳妹的。你们觉得呢?”
众族老议论一番,皆纷纷表示赞同。这样一来,时间上不会一直拖延下去,从而影响到黎奶奶。这事也算有个彻底了结,今后不会再翻起各种风浪。
村民们衡量一番,自也没有任何疑义了。陈爷爷看向陈庄,询问他还有什么看法,“阿庄,你意下如何呢?”
陈庄深看了宋云一眼,得到她坚定的眼神回应,他这才朗声道:“我没问题。”
“好。林江,你同意吗?”陈爷爷最后将目光移至林江身上。
林江在听到宋云提出这般建议时,脸上不禁划过一丝诧异。不过很快,他便将所有情绪隐藏了下来,“既你们都已说好了,还问我做什么!”
陈爷爷被呛一脸,却也不恼,只轻点了点头。
如今一切已说定。陈庄看着林江,想了想,最后还是提议道:“诸位,我补充一点。既是重做评审,为了此事真正公平。”
“不仅要阿云当着所有人的面完成织绣。我、阿云、林芳妹以及林江,我们四个有关此次事件的主要人员,也应当保持一定距离。”
“即此刻起,在宗祠堂的厢房里居住三日,直至黎锦织绣全部完成。这三日里安排专人照顾,这一点不用担心,所耗费用,皆从我例银里扣。”
村民们见陈庄这一举动如此以身作则,不禁引来一阵高赞,“阿庄,够仗义!”
可这点到底触碰到林江棱角。他阴着脸还想说些什么,可是瞧着眼前情景,他沉思许久,终是将话硬生生给咽了下去。
*
宋云原本还想着过会去看望黎奶奶,可眼下却是不能够了。她只好和阿雅叮嘱了一遍又一遍,才依依不舍地和她作别。
陈庄这头忙着告知众村民,明日辰时准时到达戏台处,而后便散了大家。随即又唤来阿朝,一并将村务交代于他。
之后才跟在宋云他们身后,往宗祠堂的厢房里走。这三日内,除了白日里的黎锦织绣评审时间,一概不能踏出厢房半步。
陈庄他们男子住在前院东厢房,宋云和林芳妹被安排在后院西厢房,隔着两道墙的距离。宋云余光瞥见林芳妹走近,便停下了脚步。
“芳妹。”她轻唤了声。
林芳妹抬起头,一双眼眸无神脸色微白地看着宋云,只唇角微不可见地动了动。
宋云目光一紧。她脑海思绪纷扬,想了想,终是轻启薄唇,“我那幅比赛黎锦,是不是你拿走了?”
眼前呆若木鸡的少女,似没听见宋云的问话,不答一言也不摇头点头,只呆呆地杵着。宋云看着她沉默无言,全然已不似初时那般。
她只好作罢了,先开门进屋去。倒杯水一口灌下去,平复了心情,她才往榻子上轻轻躺下去,浅眯上眼。
这一刻得了清闲,宋云倒有些不习惯。脑海里各种念头,如魑魅魍魉般疯狂涌现出来,继而也影响得心头不得宁静。
她索性下了榻,从腰包里取出母亲那本遗物静读。
晚间,有人送饭来了。
外头一道清脆响亮却陌生的女声传来,不多时门便被打开了,宋云见状便起了身。
来人是陈爷爷的大村女陈紫桂,这三日她专门负责给宋云她们送餐。见到了宋云,便是扬唇一笑,“阿云姐,晚饭来了。”
宋云和陈紫桂平日里只不过偶尔碰面,却从未说上两句话。见她颇为亲昵地唤她,她不由扬笑回应,“多谢。”
宋云本想接过食盒,自己拿出里头的饭菜,没想到却被她给拒了。“阿云姐,我来罢。这里头油腻,你沾了不方便。”
“那麻烦了。”宋云看她已经将食盒往身后缩回去,她只好算了。
宋云打量眼前少女,一头墨发高绑成马尾迎风飘扬,额前碎发也时而随风翻飞。身着一身雪白劲装,没有一丝拖泥带水作风。
瞧着是个利落爽快的姑娘。只是,她唇角怎的从入门到现在便一直隐忍着一丝笑意,难不成是她这里有何难言的屈丑之事?
宋云瞧得莫名其妙,也将陈紫桂看得怪不好意思。
陈紫桂终是忍不下去了,她失笑出声,“阿云姐,你莫再瞧着我了。瞧得我都快待不下这里了。”
她一边布着菜,一边看向宋云说道。
宋云被陈紫桂这爽朗的笑声感染,也抑制不住地笑开了。过了好一会,她才轻声解释道:“我左不过是瞧着你从进门到现在,嘴角一直在隐着笑。”
“左右想不明白,遂才不住地看着你,你莫见怪便好。”
“原是这样。”陈紫桂作出一副彻底明白的表情,食指轻扶下颚重重地点了点头。下一刻却是忽地将脸凑到宋云跟前,亲密地问道。
“阿云姐,你可知我为何笑得这般欢?”
宋云被这忽如其来的脸给惊住,只愣愣地顺着她的话问道:“为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