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身轻轻一晃,惊起几只掠过水面的白鹭。柳卿卿仍沉浸在《关中志》的字里行间,浑然不觉。彩霞轻手轻脚地上前,将一件藕荷色锦缎披风搭在她肩头,又退回三步之外,与几名侍卫一同静立守护。
"船行至何处了?"良久柳卿卿合上书卷,抬眸问道。
侍卫长李庆平抱拳回禀:"回帮主,已过汉水中游,再有三日便可抵达宛城。"
柳卿卿微微颔首,彩霞适时上前,轻声道:"帮主,该用晚膳了。今日朝雾特意准备了您最爱的几样菜色——"
"楚地风味的洞庭银鱼脍,配新摘的嫩蒿蒸制;湘江特产的腊味合蒸;还有岭南带来的荔枝酿,佐着一碟清炒时蔬。"
柳卿卿闻言食指大动:"这丫头倒是越发心灵手巧了,连楚地的风味都琢磨得这般地道。"她起身时,船头恰好掠过一群晚归的渔舟,炊烟袅袅间,隐约传来渔歌互答之声。
三日后,船至宛城,柳卿卿等人在码头看到了提前来此探路的小七。
小七是阿文从育幼堂中选出的第一批孩子,从12岁就跟着他参加细作的训练,因做事麻利、忠诚可靠,逐渐成为阿文的左膀右臂。最擅长打探消息和应对突发状况,这次探路关中,阿文特意派他给帮主打前站。
"帮主,悦来客栈已安排妥当。"小七快步上前,低声道,"后日恰逢木氏商队启程前往关中,属下已与他们管事说好,咱们可随行同往。"
柳卿卿微微颔首,夕阳余晖在她眉间镀上一层金粉:"辛苦了。"她转身对身后众人吩咐道,"把货箱都卸到后院,仔细着些。寒露,你带人清点数目;朝雾,去安排弟兄们的食宿。"
小七闻言立即上前引路,灰布衣角在暮色中翻飞。转过街角时,几个形迹可疑的闲汉正探头探脑地张望,李庆平拇指轻推刀鞘,寒芒微露三寸,那几个身影顿时缩回了巷子深处。
悦来客栈门前,掌柜亲自提着灯笼相迎。小七包下整间客栈的阔绰手笔,让小二们格外殷勤。李庆平抱臂立于院中,鹰隼般的目光紧盯着货箱搬运,直到最后一箱稳稳落地,他绷紧的肩背才略微松弛。
此时惊蛰已带着两名暗卫将上房内外细细探查三遍,连床榻下的青砖都逐一敲过。彩霞捧着鎏金香炉进来,熟稔地布设起柳卿卿惯用的"寒梅映雪"香——这是用岭南深山的腊梅蕊、昆仑雪莲的干瓣,再佐以微量龙脑调制而成的独门香方,清冽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甜,最合柳卿卿的心意。
惊蛰则如影子般隐入外间耳房,在房梁布下细如发丝的铃线,窗棂上也缠了特制的银丝——那是用苗疆秘法淬炼的"缠魂丝",稍有触碰便会发出蜂鸣般的警示。
楼下传来小七与六名侍卫搬运东西的闷响,而李庆平正带着十六名精锐逐间检查二楼的厢房。铁靴踏在木梯上的声响惊飞了檐下一窝燕子,却惊不散屋内渐渐弥漫开来的"寒梅映雪”。
一夜安眠,柳卿卿只觉浑身舒畅。饶是她自幼长在水边,接连十日舟车劳顿也难免疲惫。昨夜在客栈用香汤沐浴后,便早早歇下。
晨起用过早膳,一碗清粥配着宛城特产的腌香椿,柳卿卿便带着彩霞、寒露和小七等人前往木氏商行拜访。木言溪早先就修书告知了宛城掌事,故而对方格外殷勤,双方很快商定明日卯时一同启程。
辞别木氏商行后,柳卿卿决定在宛城逛逛。
时值隋朝一统天下未久,宛城作为南北咽喉之地,虽不及东都洛阳的繁华盛景,却也商旅云集,百物荟萃。
此地名义上隶属南阳郡治下,实则由盘踞多年的张氏豪族与官府共掌权柄。郡守崔弘度乃杨坚心腹之臣,与张氏表面和睦,暗中却多有龃龉。
漫步城南商坊,但见胡商铺肆鳞次栉比,西域琉璃在阳光下折射出斑斓光彩,波斯地毯上的繁复纹样与中原的绫罗绸缎、越窑青瓷相映成趣。柳卿卿饶有兴致地流连于各色店铺,精心挑选了一批晶莹剔透的琉璃器皿和璀璨夺目的宝石,预备带回送人;又购置数张织工精细的波斯地毯,打算铺设在冬季厢房之中。
转过城北,景象却陡然一变。低矮的窝棚间挤满了衣衫褴褛的流民,多是因修建大兴城而逃亡的役夫。他们蜷缩在茅檐下,与城南的锦绣繁华恍若两个世界。
翌日拂晓,众人早早收拾妥当,赶至城门与木氏商队会合。柳卿卿为探听关东局势,特意邀商行掌事殷老爷同乘。这位年近五旬的老商贾面容和善,在柳卿卿刻意奉承下,不觉间便打开了话匣子。他捋须笑道:"宛城地处要冲,三教九流混杂,专有些剪径的强人、拍花的拐子盯着外乡商旅。"说着面露得色,"不过像我们木氏这样的大商队,等闲匪类岂敢招惹?莫说镖师个个身手了得,便是官府衙门、绿林道上的朋友,也要卖几分薄面。"
不知不觉间,商队已经接近武关道,李庆平前来回秉,“帮主前方便是武关道此处地势险峻,山匪横行,恐有伏击。”
柳卿卿闻言看向殷老爷,后者捋着胡须道“柳帮主放心,老夫走这段路已经多次了,所有关节都已打通,我家老爷和关中大族关系默契,没有人敢打劫”
柳卿卿心下犹疑,但不好多说,只让庆平做好戒备,随时禀告。
而后装作好奇的问,我素知木兄能干,想不到在关中也有这么厉害的关系,不知木兄走的谁的路子?
殷老爷笑而不语。
夕阳将武道关的山崖染成血色,柳卿卿看着这不祥的颜色,心中涌起不安,“让商队停下”她开口吩咐道
恰在此时,箭矢如蝗虫般从两侧岩壁射下,木氏镖师的惨叫声在山谷间回荡。
车厢内,殷老爷刚俯身躲避,一蓬箭雨便“夺夺夺”地钉入车壁,箭尾的白羽犹自震颤。他脸色煞白,却强撑着探出车窗厉喝:“哪座山头的毛贼!这可是送往梁阀的货,你们想在关中地界自绝生路不成?”
“不是寻常匪类!”李庆平手中横刀化作一片雪亮光幕,“铮铮铮”三声脆响,竟将迎面而来的弩箭尽数劈落。火星迸溅间,他虎口已然震裂,却仍死死盯着那些制式劲弩:“军中的三连弩!”
柳卿卿广袖翻飞,五点寒芒自袖底激射而出。岩壁上三个黑衣人喉间绽出血花,像断了线的木偶般栽落山崖。她心中电转:“关中梁阀?莫非是...”记忆里浮出李阀族谱——李渊祖母梁氏,出身天水梁阀!
这个念头还未转完,她的瞳孔骤然紧缩。前方山坡后转出一列黑甲武士,玄铁盾牌组成森然壁垒,陌刀寒光连成一片雪线。这分明是...边军精锐的冲锋阵型!
山风呼啸,密林间人影绰绰。柳卿卿握紧袖中暗藏的短刃,冷眼看着四周逼近的黑武士——他们的刀法太过整齐,绝非寻常山匪。
小七与李庆平等人立即带人结成圆阵。木氏的镖师虽奋力抵抗,但对方人数占优,很快便有数人倒下。就在商队阵型即将崩溃时,山道尽头突然响起急促的马蹄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