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念婉刚好从厨房出来，就看到脸色苍白的宁徽在外面推门而入。

“怎么了？

和小余玩得不开心？”

她过去询问，但宁徽没听到似地不理她，反而去了他自己的卧室。

宋念婉站在门前，看到他身体僵硬。明明是闷热的夏季傍晚，宁徽却双手抱臂，好像很冷的样子。

“在外面吃了吗？没吃的话……我一会儿把饭给你端过来。”宋念婉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再一次开口问他。

闻声，宁徽失了神似地转头，才发觉妈妈在那边，对她说：“我一会儿就过来。”

明明每日都是同一人做的饭，可偏偏今晚宁徽吃饭时，感到味同嚼蜡。

他看着碗里还剩半碗的米饭，抬头对宋念婉说：“妈妈……我吃饱了。”

她点点头，没说什么。宁徽端着碗去了厨房，再回来的时候直接回到卧室。在门外，宋念婉朝他叮嘱：“出去玩儿一身汗，别忘了洗澡。”

宁徽乖乖地起身，从去浴室再到回房休息，脑子里全是余湫那张死死盯着自己的脸。

冷漠，疏离和厌恶。

他心里害怕，所以蜷缩着身子，把自己卷在被子里，辗转反侧。宁徽在黑暗里猛地睁开眼，额头冒出来许多冷汗。只要再他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余湫那张可怕的死人脸。

“滴滴！”发出震动。

宁徽一大早就被手机吵醒。

他抓着鸡窝头坐起来。一晚上都在失眠，他挣扎着打开眼睛。看到手机界面发来的消息时，宁徽的瞳孔缩了一下。

未知来信，没有署名。

但当宁徽点开信息的下一秒，他恨不得直接把手机摔坏。

【宁徽你好，我是余湫阿姨。方便出来吗？我在城南中餐厅订了位置。

只有你和我。】

这自然是不能拒绝。

城南。

当宁徽过来的时候，他看见早就在那里等候多时的人。

他低着头小心翼翼地上前，走到座位旁边停了下来。余湫则面色如常，端正地坐在沙发椅上。

宁徽在她身边一言未发，旁边人把手边的咖啡放到桌子上，然后平静地开口：“先坐下。”

立马，宁徽就按部就班地坐下。服务员看着客人已经到齐，拿着小本子上前来，“请问您需要点儿什么？”

这话是给余湫说的，待服务员走后，坐在她对面的人鼓足了勇气终于开口，他抬起头说：“余阿姨，饭我就不吃了。您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尽管对我说，说完我就走，不打扰您。”

余湫冷声道：“你是个明白人，怎么不知道我要说什么？还是说你们一个两个都以为我老了，所以老眼昏花，看错了人？”

他的心脏骤然紧缩，宁徽兀地低下头，紧张看着自己的双手，嘴巴开开合合，小声地呢喃着。

仔细听，他正在说：“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

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

手背被冰凉的液体浸湿，宁徽木然地看着，好像才发现他在无声地掉着眼泪。

余湫抿着唇看他，叹了口气，又说：“该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

宁徽明显是愣了一下，抬头撞见了余湫的视线。回过神，他立即垂下眸，“我知道，阿姨你生气了。您不要说气话，我对不起您。”

“宁徽，你是个好孩子。”余湫说，“可我的儿子以后会结婚，生子。他的脾气倔，我怎么劝他，他都不听。一个人来到白城，他要躲着我，之前我连他住在哪儿都不知道。”

说到这里，宁徽看见她苦笑了一下，“他现在和你在一起，你觉得很开心很幸福，那你们将来怎么办。总有一天他会结婚，到时候你再后悔就来不及了。我都是为你好，为了你们好。”

“你们都是我的好孩子，我怎么忍心你们受伤呢？宁徽你还小，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但我做长辈的不忍心你以后吃亏，老了之后会后悔。”

余湫原本还想继续说，但是当他看到宁徽的脸时，想说的话到嘴边就止住了。她随手抽了几张餐巾纸，递给了对面。

哭得不成样子，鼻头都哭红了的宁徽接住纸，接着哽咽了一下，才开口说话：“阿姨，我知道，我也明白。我和小余哥哥没有在一起。”

似乎是觉得自己答得不够好，又补充说：“以后也不会在一起。”

再过一日就是宁徽的生日，但原本应该很热闹的家庭在那天却显得格外冷清。像是特意这么做的。

城西公墓。

宋念婉带着宁徽去祭奠他的父亲。他注视着墓碑上的人，久久没有移开眼。除了见过相框里那张没有他的照片，就止剩下面前这张黑白模糊的遗照。

关于宁弈的故事，他从未听自己妈妈提起过，就好像是宋念婉在刻意隐瞒什么。

但宁徽仔细想了想，猜想或许是父亲的死让她很伤心，回首往事只会当她的心更痛更难受，所以他很乖从小到大都没有问过宋念婉。

宋念婉一直站在那儿看着墓碑，久久都没有说话。

倒是宁徽站在那里出了神，想起不久前宋祈告诉他的一件事。

是关于宋家的事。

宋念婉也是宋家人，宋祈也是宋家人。不一样的是，他身上没有流着宋家的血，只是户口本上有他的名字。

十几年前，宁徽还没有出生。

白城本地最有钱的企业家，就是宋家。宋家有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人人都知道宋老爷子最宠爱的是小女儿，然而却在某一天和她断绝了父女关系。

宋汝年瞪着幺女，没好气地说她：“你要为了这么一个穷小子，和我这个从小照顾你的父亲决裂吗？宋念婉，从小到大我养你就是养了一条白眼狼出来，是么？！”

明显都是气话，可在年轻的小姑娘眼里，却认真起来，听着那些刺耳的言论，她倔强地回怼：“对，我就是一条白眼狼。你们逼我嫁给林家，我偏不如你们的愿。从始至终，你们养大我不过是为了联姻，争取钱财、地位和荣誉，可你们有谁在乎过我的幸福！难道我不是一直被你们支配着的棋子吗？说着好听是为了我着想，其实还不是为了自己的利益，你们有谁把我当作女儿了？”

宋夫人坐在一旁，手心都在冒汗，看到宋汝年脸色一黑，默默地叹了口气。

“好……你真是要气死我。”宋汝年站起来，“从今天起，你就不再是我的女儿，以后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不会再管你！”

之后，宋念婉离开了宋家，那天她走得很潇洒，就连一件衣服都没带走。

在宋汝年的眼里，身为警察的宁弈和身无分文的穷小子一样，照样不会给她幸福，她应该嫁给和她一样，家世好又有钱的人家，门当户对才行。

让他出乎意料的是，向来温顺乖巧的小女儿有朝一日竟然会跟自己对着干，为了那个男人，和自己断绝关系，离家出走再也不回来。

宋念婉和宁弈结婚以后，她的丈夫就被组织派去外地，那时候她刚怀上宁徽，而宁弈一去就是一年。

那一年里，关于他的音讯几乎全无。宋念婉倔强地等待着，最后却等来宁弈在任务中殉职的死讯。

宋念婉要等的不是这个。然而……就在这一天，宁徽出生了。

所以，宁徽从来不会过生日，宋念婉也从来没有提起过。只是每年那一天，都会带着他来这里，祭奠自己死去的丈夫。

下午，他们就从公墓回来。今天不同往常一样，因为在晚上宋念婉告诉他有人来了。

突然，他想起来两天前那个人曾说过的话，他差点就忘了。

宁徽走到客厅的阳台，双手扶着栏杆往下看。在小区楼下是一圈爱心形状的蜡烛，站在心里面的人是余潜。他看到余潜双手捧着一大束鲜艳的玫瑰，抬头仰看着自己，哂笑着。

宁徽在上面看了很久，身后有人走到自己身边，他侧头看着过来的宋念婉，她说：“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下去，人家等很久了。”

他现在有些茫然，失去魂魄似地下去，走到余潜面前，但是脚步一滞，没有跨进去。

反倒是余潜走了出来，他看见宁徽眼眸里泛着水光，嘴角也有不加掩饰的笑。他忍不住抬手，擦掉对方挂着的泪。

气氛刚好，余潜还未开口告白，宁徽猛地扑进他的怀里。到了晚上小区里显得寂静，也没人注意这个小角落，有两个人互相依偎着。

但下一秒他说的话却让余潜脸上的笑容瞬间凝滞。

“对不起，你的告白我不可能接受。”

余潜看着他低着头，“为什么？请给我一个答案。”

他的回答很决绝，“没有答案。是那天我的反应还不够明显吗？”

“你不会以为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就算同性恋合法，我们可以结婚，但是根本不会有孩子，我不想孤独终老，哥……你也是。

我已经被南城大学录取了，它在国内是离白城最远的一所大学。我们以后也不要再来往，尽量避开，如果你真心喜欢我就不要在插足我的生活，离开你，我可以过得更好。”

…

【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是个同性恋。我们就算结婚了，也不会有孩子。以后不要来找我，我不想看见你！】

【没有你……】

【没有你，我可以过得更好。】

【离开你，我可以过得更好。】

【余潜，我要离开你。】

那些话就像电闪雷鸣，猛烈冲击着余潜，在他的脑海里反复循环。余潜忘记自己那天是怎么走会去的，只记得那天晚上的天气很应景，突然就下起了暴雨，他的衣服被淋湿了。

他看见宁徽离开的背影，却没有一句挽回的话可以对他说，宁徽也被雨淋湿了。

他们都是被雨淋湿的人，没有任何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