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甫落，大殿中的空气仿佛凝结了一般。
身周兵刃相接、高呼叫喊声，全都淡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尽数落在了萧惊妩的身上。
谢央看着她，忍不住蹙了蹙眉。
他自认与太女关系不错，可即便是他，也拿不准她究竟会不会答应。
说到底，萧惊妩不是天涞人，不过是战败，才被迫留在这里，嫁与谢陨为妃。
眼下，谢玟提出如此条件，他不信她半点不动心。
毕竟，对于一个俘虏来说，没有什么会比放其归国更具诱惑。
众人的目光聚集之处，刀光剑影闪烁。
萧惊妩莞尔。
“这听上去很诱人。”
谢玟回以微笑。
“当然。”
“除去这些，待日后我登上帝位，定与沅国交好，两国可结为盟友，互通商贾、姻亲往来。”
萧惊妩将手中的银锭子，扔回了白忻的荷包之中。
“三殿下可真是太看得起我了。”
眼下的她身处天涞，毫无势力，充其量，是个功夫不错的武夫。
谢玟语气十分诚恳。
“毕竟，太女当年在战场上的威风，我也曾是见识过的。”
彼时谢玟手下的将士前去迎战，被萧惊妩领兵，杀了个片甲不留。亏得他胆子小，没敢真上战场，不曾与萧惊妩交过手。
很长一段时间内，他都被这个心理阴影笼罩着。
哪怕如今萧惊妩身处天涞，他也仍不敢掉以轻心。
“太女，意下如何呀？”
顿了顿，萧惊妩笑意盈盈地说。
“不行。”
此话一出，周遭皇亲国戚们明显地都松了一口气。
如今他们已是穷途末路，倘若连萧惊妩也反水，那可真是，半条活路也没有了。
谢玟脸上的笑意淡了下来。
“为何？”
萧惊妩道：“因为，我不想当乱臣贼子。”
倏尔，谢玟转了转手中的剑，对于“乱臣贼子”这个称呼，并没有什么过多的反应。
“太女恐怕想错了。”
“嗯？”
谢玟看向她。
“成王败寇，乃亘古不变的道理。是以今夜，输了的，才是乱臣贼子。”
他的语气信誓旦旦，萧惊妩忍不住反问。
“三殿下如何能够保证，你不是输了的那一方？”
“太女这是不信我。”
谢玟的眼神，骤然变得危险起来。
萧惊妩嗤笑。
“一群乌合之众，如何能挡得了朝廷的兵马。”
这回，不消她多说，谢央也看出来了。
她是在效仿太子，拖延时间。
萧惊妩本欲再往下拖着说上几句，岂料不知哪句话激怒了谢玟，令他不欲再与她多费唇舌。
“既然太女不愿，那就不必废话了。我倒要看看，你能护得了几个人。”
若是从前的谢玟，见了萧惊妩，怕是会如同耗子见了猫，绝对不敢与之动手的。
可如今，他已不再是昔日那个养尊处优的太子爷，而是被逼至穷途末路的逆贼。
谢玟提起剑，去刺皇帝。
谢陨扔了一把剑过来，不知是从哪处捡来的。
萧惊妩顺手接过，当即划破了谢玟的衣袖。
他咬牙捂着胳膊，鲜血从指缝中溢了出来。
谢玟抬手，身后的人立马全都冲向了这些皇亲贵胄。
他们这边的人本就不多，在谢玟手底下强行撑了这么久，已然没剩几个了。
在外围挡着的人少了，便都将剑锋对准了他们。
“都站在一起！”
不待她说完，谢纨已经将人全都护在了身后的角落里。
这些贵人们，从未如此狼丢脸过，仓皇地缩成一团，宛若一群被逼得没了退路的走兽。
萧惊妩提着一把无名小卒的剑，几人齐齐朝着她冲来。
手中挽出一个漂亮的剑花，再一转眼，数人顷刻间毙命。
谢玟不服气，亲自来杀她。
他还是太子时，便听人提及，沅国那位储君，是如何天资过人，如何精彩绝伦。
只因萧惊妩是女子，少有人去拿她与他来比。
可即便如此，他心中仍有些不服。
这些天涞百姓，因何放着自家储君不去夸赞，偏要去夸赞他国储君，这是什么道理。
而如今，他终于能够对上她了。
萧惊妩冷然一转，速度之快，乃谢玟生平仅见。
若非费句拉了他一把，只怕他此刻，也已然命丧黄泉。
谢玟从鬼门关被拉了回来，还未回过神来，身子猛然晃了晃，再看向萧惊妩，咬牙切齿。
“太女的身手当真是不错，只是我不知，你为何要拼死去护这些异国之人。”
萧惊妩笑道：“想来三殿下心中清楚，即便你能将此刻殿中人全都屠杀殆尽，这个皇位，你也难以坐上。”
七皇子谢鸿，如今尚在南边打仗。
他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将才，拥护他为储君之人，一向不少。
还有，十皇子谢珑。
谢玟一母同胞的亲弟弟。
听闻谢珑此人天资聪颖，若非其年岁尚小，不过十六岁，只怕谢绥这个太子之位，也是坐不稳的。
谢玟之所以不惜开出如此诱人的条件，想要拉拢萧惊妩，不仅是想让她此刻反水，帮他杀了皇帝和太子，更是想要拉拢她背后的沅国。
沅国虽在上一场大战中失败，可国力却仍旧强盛。
倘若能得沅国的助力，谢玟的皇位，便是十拿九稳了。
谢玟被萧惊妩戳中了心思，不仅有些恼羞成怒。
他不敢再与萧惊妩缠斗，却示意身后所有的人，全都围剿萧惊妩。
但他仍是低估了萧惊妩的实力。
低估了当年，血洗天涞战场的沅国储君。
“那就看好了——我一人，能护得了几人。”
萧惊妩的剑几乎快出了残影。
大殿之上，血沫横飞。
便是谢孤菱都看愣了。
她平日里也常与萧惊妩坐在一处喝喝小酒，吃吃小饭，见惯的也都是身边面首成群、没个正形的她。
上回在奎王府时，萧惊妩尚且有所保留，这一回，她是真的使出了看家功夫。
谢孤菱虽一直晓得萧惊妩身手不错，却是第一次知道，她的身手竟能好成这样！
——这恐怕比她哥哥还要强上一分！
就在这时，殿外有人着急忙慌地冲了进来。
“三殿下，不好了，巡查的人来报，沈岫领兵正朝着皇城赶来！”
该死，又是那个姓沈的！
谢玟有些头疼。
眼前萧惊妩仍不知疲倦地战着，他的人连皇帝的一片衣角也摸不到。
身边的人劝他。
“殿下，快撤退吧！”
不行，若就这般撤退，岂不是白忙活一场。
谢玟死死咬着后槽牙，彻底发了狠。
不如拼了！
他口中大喝一声，朝着萧惊妩便冲了过去，势必要取她性命。
一时之间，十余个人同时朝着这处过来。
眼前十余把剑都齐齐对准了自己，皇帝脸色惨白，却仍强装镇定，维持着皇室尊严。
萧惊妩快步将来人一一踹翻，手中剑转得飞快，一剑长划过去，瞬间将飞身奔来的三人抹了脖子。
就在她的剑即将刺中谢玟的时候，他忽然剑锋一转。
萧惊妩后知后觉，立刻去抓谢孤菱。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谢玟拽住她，便把人推向了费句。
费句立刻将谢孤菱扛在肩头，抽身往殿外走。
“撤！”
谢央急忙大唤：“阿菱！”
他们都搞错了，以为谢玟最后那一下想要刺杀的是皇帝。
可皇帝在最里面，被保护得死死的，想要越过人群去杀他，实在太难了。
但要动谢孤菱，便容易很多。
更重要的是，谢孤菱乃谢鸿最疼爱的亲妹妹。
有她在手中，便能控住谢鸿。
谢玟的人抓了谢孤菱，立刻便要离开。
谢绥捡起地上的弓箭，指向谢玟。
手中弓弦一松，羽箭势如破竹，飞了出去。
羽箭不偏不倚，直直地对准了谢玟。
——呲地一声轻响。
箭矢射中了一人的胸口。
谢玟的脚步顿了下来。
他转身回望过去，刹那间僵在原地。
“母后！！！”
皇后分明身子骨孱弱，可就在谢绥抬起弓箭时，她不知哪里来了力气，竟那么快、扑了过去，挡在了谢玟的面前。
谢绥双瞳猛缩。
所有人都愣住了。
“皇后娘娘！”
“皇后——”
皇后身中一箭，身子一软，徐徐往地上倒去。
谢玟下意识就折返冲了回来，想要接住母后，却被手下拽住了胳膊，寸步难行。
谢玟死死地瞪着眼睛，望着皇后的身影。
便见皇后的身子晃了一晃，眼看着便要倒在地上，脚步踉跄了一番，却又站定了，转而望向了他。
她张了张唇，却没发出声音。
谢玟看明白了。
她说的是——
“投降吧，皇儿。”
底下的人匆忙道：
“殿下，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谢玟被强行拽着往皇城之外撤离，最终抹了一把泪水。
他不再回头，转身离开。
一路行到皇城门口，眼看着就要顺利撤离，却撞上了领兵驰援的来的沈岫。
谢玟立刻转身，不欲与之鏖战，想要从其他城门离开。
可身后，谢绥也已领着人，堵死了他所有的退路。
“三哥，投降吧。”
两侧都已被人围堵，谢玟却仍不肯投降，他四下张望着，想要伺机逃脱。
沈岫一身墨色鳞甲，骑于骏马之上，垂眼俯视着不远处的谢玟。
视线触及费句肩上的谢孤菱时，不禁一顿。
语气骤然寒得惊人。
“放了三公主。”
谢玟冷笑一声，将费句肩上的人一把拽了下来，箍于身前，手中长剑横在她的脖颈之上。
“不想看她血溅当场，就放我们活着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