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都怔了一下,齐鹤白拉着小宝过来,道:“叫恩公。”
谢遥清被这个称呼几乎酸掉了牙,忙喊道:“别乱叫。”
小宝刚要开口,被这样一喊又顿住了,一脸迷茫地看着齐鹤白。
谢遥清讪笑道:“叫哥哥就行。”
齐鹤白皱了皱眉头:“这怎么行。”他与燕宁平辈,他的外孙叫谢遥清哥哥,这可差辈了。
谢遥清恍若未觉:“我看小宝比我至多也就小个十来岁,叫叔叔都勉强,不叫哥哥叫什么?”
齐鹤白拦道:“这成何体统。”
谢遥清笑道:“你还在乎这个。”
旁边逸尘居士看得好笑。
这个谢遥清对礼法尊卑这种事,当真是毫不在意。
齐鹤白自然不能让小宝叫谢遥清哥哥,只好作罢。
谢遥清看着齐鹤白一家三口手中的盘子,问道:“不吃饭么?我饿了。”
齐鹤白闻言立刻招呼阿莹布好了菜。谢遥清也不跟他客气,等所有人落了座,就开始动筷子夹菜。他知道他不动齐鹤白一家是不肯开吃的,也懒得跟他们客气来客气去。
吃了几口,谢遥清忍不住打了个呵欠,感叹道:“你那个迷药还真是厉害。”
齐鹤白满心愧疚:“那是捕野兽用的迷药,加上我这些年隐姓埋名,但仍是不安心,防身的迷药自然选得厉害些。哪想到居然用到你身上了。我若知道是你,怎么可能下手?不过话说回来,你这样子我是实在没认出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谢遥清笑着摇摇头:“我哪知道,一觉醒来就是这样了。”
齐鹤白感慨道:“我自从躲到山中,隐姓埋名,与世隔绝,直到阿莹长大嫁到山下才慢慢得知了一些关于你的消息,谁料听到的第一条消息竟然是你的死讯。”说到这里,不禁唏嘘不已。
谢遥清漫不经心地一笑:“我跟你无冤无仇的,好端端咒我做什么,我这不是活得好好的?”
齐鹤白听他这样说,便不再纠结这件事,又道:“就凭那些所谓正道人士,怎么可能动得了你?他们是不是耍了什么手段?”说到这里,不免义愤填膺。
谢遥清悄悄看了逸尘居士一眼,要说正道人士,这里坐着一个呢,说话那么不注意。
逸尘居士神色不动,只是静静地听着他们的对话,对齐鹤白这句话毫无反应。
谢遥清摇摇头:“一大早聊这么丧气的话题做什么?好好吃顿饭不好么?”
齐鹤白便不再开口。
一顿饭吃完,谢遥清和逸尘居士就要启程。临行前谢遥清坚持要把那个长命锁送给小宝。这么累赘的东西他竟背了一路,实在是不想继续背着了。
齐鹤白和阿莹开始坚决不要,谢遥清懒得和他们拉扯,随手将长命锁往桌上一丢:“你们若是不想要就替我扔了罢。”
阿莹看了齐鹤白一眼,见他点了点头,无奈只得收下。
齐鹤白送两人出了院,欲言又止了一番,终于还是说道:“这些年这一带不太平,你们千万小心。”说着不由看了逸尘居士一眼。
谢遥清听到这里,思绪又不知飞到哪里去了,忽然问道:“阿莹说她夫家里出了变故,是什么事?”
齐鹤白顿了顿,道:“被巫鬼道的人抓走试蛊了。”
谢遥清闻言微微一怔,没有说什么。
逸尘居士听是巫鬼道抓走的,知道断无生理,也陷入沉默。
离开齐家,两人一雪豹走在山野间,谢遥清偷偷看了逸尘居士一眼。
齐鹤白算是当年半个当事人,尚且有这么多问题,逸尘居士的问题一定只多不少,然而自从遇到齐鹤白之后,他便是一副你不想说我便不问的态度。谢遥清由衷感激。
他告诉齐鹤白不用避讳逸尘居士。那一刻,他相当于默认了自己的身份,虽然没有正式摊牌,却也差不多了。
他原本以为,这个藏了十九年的秘密一旦被揭穿,他一定会陷入恐慌。然而,他此刻心情无比轻松。
两人就这样从午后走到入夜,一路没有怎么说话,竟也不觉得怎么尴尬。
逸尘居士看着起伏的山峦,忽然道:“这里离澧城不远了,要回家看看么?”
谢遥清怔了怔,当初为了打消逸尘居士的疑虑,撇清跟燕宁的关系,他几乎把这辈子的来龙去脉竹筒倒豆子般跟逸尘居士讲了一遍,然而家乡这么微小的事情,他居然记住了,谢遥清不由有些吃惊。
由于从未远游,谢遥清对所有地名的认知都是纸上谈兵。告诉他什么地方他或许知道,但问他身在何方他可能半点都不清楚。然而逸尘居士说不远,那应当就是不远了。
谢遥清摇摇头:“不了,再把魔招到澧城可麻烦了。”说到这里,谢遥清忽然意识到,他们这一路都平安无事,忍不住问道:“你是不是在我身上做了什么手脚?”
“不过是个神隐符而已。”
谢遥清点点头。
“所以,要回去么?”逸尘居士猜到谢遥清不愿回去的缘由,然而此刻有了神隐符,他其实是可以回去看看的。
谢遥清仍旧摇摇头。回去,却不能留下,不过徒增伤心而已。他此生只想做谢遥清,燕宁的事跟他半点关系都没有,然而从他踏入清涟山门的一刻起,这已经不可能了。
一家人并不是总会在一起的,那不如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谢遥清想到这里,抬头看了看天。天上恰有一轮明月,谢遥清抬头的时候刚好几只昏鸦从月亮上飞过,留下一串剪影。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谢遥清想到这里,收回目光,眼神凑巧落到逸尘居士身上,不由顿了一顿。心底居然什么无家可归的悲凉感都生不出来。
两人在荒山歇了一夜,第二天继续赶路,就这样走了几日,便到了一处奇峰耸立的地方。
千峰排戟,万仞开屏。山间古木参天,笼罩在一片忽浓忽淡的雾气当中,显得缥缈不定。
不知为何,谢遥清忽然心头一跳,涌上一阵不安。
走了不过半日,谢遥清总算知道这不安从何而来。
奇峰之中,有一座格外显眼。在屏风般展开的两座山间,是一个天然形成的洞口,仿佛通往天宫的大门。
天门山。
谢遥清抬头刚好看到天门山巅,整个人都僵了一僵。
前世所有的记忆都模糊了,在他心里激不起任何波澜。只有这一段,记忆犹新。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是他上一世最后一段记忆,所以刻骨铭心。
逸尘居士见他忽然顿住脚步,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见到天门山,心中了然,低声问:“还好罢?”
谢遥清恍若未觉。
逸尘居士见他脸色有些苍白,抬手轻轻按了按他的肩,才发现他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
逸尘居士印象中,这个人永远嬉皮笑脸,哪怕在佘家村,千钧一发之际,他还能蹦出来句不着调的话,气得全村人七窍生烟。
什么事会让他有这么大的反应?
据记载,大魔头燕宁被擒后,被押往天门山刑台,处以极刑,挫骨扬灰。
这一段语焉不详,并没有说极刑到底是什么。所以逸尘居士无法猜测当时的情景。但见了谢遥清的反应,猜到那时发生的事情可能比他想象的要可怕。
谢遥清也不知道自己在抖什么,他只是莫名觉得冷。
九九八十一道天雷加身,身上每一寸都是痉挛般剧痛和烈焰灼烧的感觉,整整八十一遍,这都没能让他产生恐惧,但那些正道人士,却让他从心底泛出寒意。
天雷过后,那些正道人士见他还未死,震惊之后,便是勃然大怒。
一个邪魔外道,凭什么连天雷都劈不死。
凭什么?
愤怒之中的人们疯狂了。不知是谁,叫嚣着要他血债血偿,捅了他一刀。之后一刀接着一刀,有些人的刀不是直进直出,非要在他身上剜一下才过瘾,也有人的刀带着倒钩,刀拔出来,皮肉甚至内脏都跟着翻出来。
开始是疼,后来就疼到麻木了。
让他无法麻木的是那些人的笑。
阴冷的,得意的,近乎癫狂的。
让杀人变成了一场狂欢。
他看着那些人,想,原来我得罪过这么多人。
下一刻,他的眼前暗了下去。
天并没有黑,他也并没有昏死过去。
有人剜去了他的眼睛。
那些人嘴里骂骂咧咧的,但是他听不清,他痛得耳边嗡嗡作响。
不知道有多少人在他身上捅了多少刀。
他原以为那些人泄愤够了就会停止。
然而,才刚刚开始。
之后,一寸一寸剥皮,一根一根抽骨。
终于,那些人想不出什么花样了,有什么伸进了他的胸膛,攥住了他的心脏。
心脏被活生生扯出体外的一刻,他居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终于结束了。
他撑了那么久就是不甘心这样死去,但是,他连心都没有了。
于是,那个纵横世间的大魔头没有了呼吸。
最终,邪不胜正,皆大欢喜。
忽然,一道暖流注入谢遥清体内,让他几乎被冻僵的身躯慢慢恢复了知觉。
谢遥清发现,暖流来自逸尘居士放在他肩上的手,于是笑了笑,道:“好端端的,浪费灵力做什么?”
逸尘居士见他恢复过来,没说什么,默默收了手。
谢遥清正要说话,忽然远处传来了一阵喧闹声。谢遥清循声望去,只见声音来自天门山山脚下一群穿着青衣的人。
谢遥清不由看向逸尘居士:“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