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不扩大事态的影响,前头的戏依旧继续演着,后台的所有人,全部带走,警视厅茶水伺候。
江天晚翻包前,本来就是想看看,里面有没有藏着剧本的修改稿或者初始稿,毕竟他们话剧社的每一版稿子,都藏有线索。
然而就这么瞎猫撞死耗子的一翻,却直接翻到了关键性证据,《何月照人》的最初灵感来源:
张君彦的遗书。
大于咋咋呼呼,直呼刺激;办这么多年案,头一次见这种售后服务。
遗书将绑架江天晚的过程,交待的清清楚楚,一直困扰警方的办案手法,随着这薄薄的一页纸,得以见青天。
张君彦字迹隽秀,一如她“姑苏才女”的形象,不像上次那张便利贴,不辨男女。
[警官们好,我是张君彦,是绑架江天晚的主谋。
我于江天晚失踪的下午,打车进入无监控区的树林,我以庄良的名义,骗朱燕燕,说江天晚的导师找他,待将江天晚骗入必经的树林后,我打昏了他。
接着,我骗庄良说要搬家,让他推着音响箱来女生宿舍,在他路经树林时,我强迫他把江天晚装进箱子里推出去,否则我就把他同性恋的事情,以及他喜欢我男朋友章予的事给说出去,他最终答应了我,将我和江天晚,一起推出了树林,推进了礼堂。
箱子里的纸条,是我留的,为了恐吓江天晚。
自始自终,庄良都是被我逼迫,性取向是他的隐私,我却拿他的隐私来要挟他,并且还绑架了无辜的江天晚,我自觉无颜面对世界,所以选择离开。
另,请警官们帮我通知庄良,我与章予在此很幸福,让他勿念。
张君彦 书]
鉴定科将这封遗书与张君彦的笔记进行了对比,确定了是她本人的。
钱潮拿着那张遗书复印件,对着灯光看了看,幽幽道:“怎么看都像是为庄良开罪的说辞,他们俩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两人不是情敌么?”
事情大体与他们俩之前猜得差不多,庄良与章予之间确实存在着那么一点的猫腻;就庄良这种,一看见唱戏的,就直接脑补成章予开始疯癫的姿态,说他对章予没特殊情感,鬼都不信。
从这封遗书上,不难看出,张君彦是知道庄良对章予的感情的,甚至最后一句,还带着一种女孩子吃醋的味道。
但是,这遗书是张君彦亲笔写的,前面的脱罪词也是她亲自写下的,她都自杀了,为什么考虑到了庄良的清白问题?难道是庄良逼迫她写的?
不至于,江天晚揣摩了一下,如果这封遗书是她被逼写下的,那她转头就能再写一封对庄良不利的遗书提前交给警方,而她并没有这么做。
绑架案的监控中,一直没出现过张君彦的身影,单凭箱子中张君彦写的一张便利贴,不能定性这件事她也参与。因为警方在话剧社办公室的墙壁上,发现过一个板报,上面贴满了张君彦平时想到的点子,使用的也全是这种形状的便签纸,张君彦最近在进行谍战话剧创作,台词“耐心点,迟早会放你出来”稀松平常,当时由此警方推测,那张纸条,很有可能是绑架犯是从板报上揭下的一张,以此来污蔑张君彦,毕竟张君彦已死,随别人怎么泼脏水。
更关键的是,江天晚当时看见沈轻舟在他进入无监控区后,也紧跟着进入,所以便将所有怀疑都放在了他一个人身上,减少了对张君彦的怀疑。
现在真相大白,张君彦知道那张纸条在箱子里,所以纸条不是别人放的,就是她本人。
但还有一点,让人无法理解。
如果庄良参与绑架江天晚,是张君彦被强迫威胁的,那他为什么后续不报警,他在绑架当晚跑什么?若说,他是吓到忘记报警,那他为什么第二天又回来了?还是半夜回来的!
这一切,除了庄良本人,也只有死去的张君彦知晓因果了。
江天晚就坐在钱潮旁边,一页页地翻着那本新剧本:《何月照人》
在读完最后一页后,他突然将正本本子往桌上一扔,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咒骂。
他奶奶的。
吃他的人血馒头?
整个故事,就是根据这场绑架案改编,也正因为如此,才引得了底下坐着的两位当事人的怀疑。
沈轻舟真他妈是个人才,无论是什么事,但凡到他手里,他都能给他改成剧本,既然有这个本事,那还招编剧做什么?
但是,人算敌不过巧合,沈轻舟也是没想到,他特地把这场戏安排在了一个很偏的剧院,就是不想被学校的同学知道,然而人生就是这么凑巧,处女秀就被人物原型“碰巧”赶上了。
但他是丝毫不会害怕,顶多有些尴尬,所以在后台碰见江天晚时,他还做得出“无所畏惧”的神情。是,他是吃了人血馒头,他是盗用了张君彦的遗书内容,他是用了江天晚的事情,但那又怎样呢?这犯法吗?
不犯法。
如果说他用了张君彦的遗书,这属于剽窃,但张君彦已经死了啊,她没法从棺材里起来跟他打官司。
至于这场绑架,就更离谱了,他根本从头到尾都不知道这件事。
听说警方曾因为他在江天晚进入无监控去之后的半分钟内,也进入了无监控区,所以怀疑过他,真是笑话,那片区域每天经过成千上万的学生,凭什么就怀疑他,就因为这么一个巧合?
他还想追究这件事呢,凭什么因为一个根本就无法作为证据的监控,而把他列为嫌疑人?
他沈轻舟,才是这个世界,最干净,最无辜的白莲,没有任何人能比得上的。
张晓伟将那封遗书的复印件推到了庄良面前:“你们三个到底是什么关系?”
这行为太过蹊跷,情敌为对方开罪,开完罪还愤愤不平地告诉他“我与你喜欢的人很幸福”,这是在干什么?互相折磨吗?
庄良根本没有想到,张君彦还留了这一手,本以为自己缄口沉默,这桩案子就能成为悬案,但没料到这“姑苏才女”就是知道何为“人生如戏”,人都已经凉透了,还搞出一个“死诸葛吓退生司马”的效果。
张晓伟见庄良还是无动于衷,他耸了耸肩:“行,按照遗书的说法,这个绑架案既然不是你主观参与的,那你的刑罚应该能轻点。”也没等庄良回答,张晓伟便拿着东西出了门。
“张。”段颜招呼他过去,“我确定过了,在江天晚之前,确实有车进入过无监控区,是一辆顺风车,车上有乘车记录和车内监控,都显示是张君彦乘坐,并且之后,没有张君彦出无监控区的记录,她应该就是躲庄良推的那个箱子里出去的。”
“有个问题。”张晓伟一边将监控又看了一边道,“江天晚是不是有个师妹叫朱燕燕?”
段颜一愣,顺手就查了查A大化院的名册:“确实有。”
“查一下她的通讯记录和短信记录。”
张君彦遗书中提到,她假扮庄良,通知朱燕燕,江天晚的导师找他;但是,这个朱燕燕跟庄良是一个学院的,一个学院的同学,互相之间没有联系方式的吗?如果真的没有联系方式,那别人一假扮,她就相信了?
“张,朱燕燕的电话我给你拉出来了。”
张晓伟手指在电话流水上划了几下,一个眼熟的号码使他停下指尖。
是它。
沈轻舟那个黑号。
某间审讯室的沈轻舟,二郎腿随意地翘在另一条腿上,他的指尖轻点了一下桌面,眼前的那扇平面镜中,映出自己轻蔑又张狂的脸。
他忽然扯着嘴角笑了一下:“江教授,钱公子,久仰大名啊。”
他知道,平面镜的另一面,他的两位“宿敌”正看着他,等他惊慌失措,等他露出马脚。
但他不会,他虽知晓一切,但他依旧清白,法律层面,他无惧任何。
哦对了,他的那个黑号,不知什么时候被他“弄丢了”,不过黑号就是黑号,因为它没有主人;他不承认,那号码就不是他的。
江天晚靠在凳子上,静静地看着几近完全目中无人的沈轻舟,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话:“他的戏瘾这么足,为什么话剧里的角色只是打酱油?”
那个戴帽子的,没有一句台词的,甚至连脸都没露几次,大多出场时间还被帽子挡住脸的,成东飞的跟班角色,实在配不上他的“社长”和“总导演”的身份啊。
他一个总策划,加个戏不是分分钟的事?
沈轻舟继续用拇指敲着桌面,姿态和节奏毫无任何的紧张,警视厅的审讯室,俨然成了他的社团办公室茶水厅。
张晓伟瞅着这人的嚣张,不自觉觉着无语,他们这里,是专门坐目中无人的人的吗?
之前的江天晚钱潮,后来的余强顾天,现在的沈轻舟,都在眼前的这个审讯室里坐过。
这帮人的心理素质这么强大?都坐进这里了,还如此猖獗!现在的年轻人啊,不得了!
他斜眼瞅了瞅旁边那俩人。
沈轻舟很想知道平面镜那一侧的人的反应,他们没有动静,沈轻舟便继续冷嘲热讽的刺激:“江教授,我听说上次跳楼的,也是你们院的?你们院隔三岔五出事,是不是你这个学生会会长有问题?你好像对我异常关心啊,我去新剧院,你也跟着去新剧院,我下次去上女人,你跟我一起去吗?”
江天晚依旧没反应,沈轻舟又开口:“听说你们院的人,都挺听你的,钱潮……那个变态,也听你的?”
钱潮嘶了一声,似对这个突然被cue有些不满。
江天晚偏头看了他一眼,却见他皱了皱眉头,本以为他要呛沈轻舟几句,却没料到,他轻声道:“他这个说话方式,有点像话剧里的庄良。”
“听说你们这里原来是戏班子?”——庄良
“听说上次跳楼的,也是你们院的?”——沈轻舟
“我来剧院看戏你也跟来,是不是我下次去找乐子,你也跟着一起去?”——庄良
“你好像对我异常关心啊,我去新剧院,你也跟着去新剧院,我下次去上女人,你跟我一起去吗?”——沈轻舟
“成委员长厉害啊,革命派都想保你的命。”——庄良
“听说你们院的人,都挺听你的,钱潮那个变态,也听你的?”——沈轻舟
江天晚眉头紧锁,忽然起身,缓缓走向那面镜子,盯着那头尤为不顺眼的沈轻舟:“庄良的台词是他写的?”
“何止台词。”钱潮轻呵了一声,“应该说,庄良演的那个角色的人物原型,就是他。”
如果,他们演的人物,本质上都是自己,那章予怎么会演到自杀的程度?
某些事情忽然有了缘由。
话剧社要求入戏,但不一定是自己的戏,有时也会是别人的戏。
他们社的人,为什么看着不太正常?因为他们早已分不清,自己现下所经历的,是别人的戏码,还是自己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