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禁锢。
林霁一怔,却还是笑道:“我看你也是风姿动人,实是难掩……”
望进简随如水般的眼眸时,林霁突然卡壳。
这样近的距离,简随眼角余光都是她。
像是无意中一提,简随问:“难掩什么?”
林霁只觉得手中一烫。
简随继续看着她。
林霁慢吞吞的说:“……杨柳小蛮腰。”
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
林霁说完,迅速的收回手,她的脸上不自觉的漫上一层薄红。
白乐天不是什么正经人,一把年纪了写出这首诗来,乍一听闻,颇有些调戏小姑娘的流氓气。
林霁有些不自在的摸了摸耳朵。
她不自在,简随也没好到哪去。
简随的记性非常好。
她不知道的典故,简随知道的一清二楚。
于是两人都安静了下来。
林霁有意无意的想起了刚才在车上的时候。
那种欲说还休的气氛不断萦绕在两人周身。
恰好此时从廊桥下涌过一大群有说有笑的成年人,喧闹的笑声霎时将安静冲破。简随看似镇定的长舒一口气,眼神四处流转,将双手背至身后。
堆放救生衣和头盔的大筐附近也有工作人员,可以帮忙穿戴这些。自台阶蜿蜒而下,堆满了大大小小的五彩橡皮筏,分别对应大小不同的滑道。
小的豌豆角可容纳两个人,大的橡皮筏则可坐八个人,且看上去要比小的豌豆角稳定,能在水面上提供更大的稳定性和平衡性,降低中途翻船的风险。
玩漂流项目的人很多,因此不少人都在就地呼朋引伴,想凑一大橡皮筏。
其中不乏有年轻的男生向着林霁和简随发出邀请。
“美女,要来我们的船吗?我们几个刚好凑够8个人。”
有个小姑娘对着林霁抛了个不忍直视的媚眼,“小姐姐,这种野漂流可是很危险的,人多力量大,我们一起坐大的漂流船吧,这样会更有保障。”
“没错,我们都是会游泳的,绝对的靠谱。”
林霁不喜欢跟不熟的人搭伙,尤其对面是一群陌生的男男女女。
她刚想开口拒绝,简随直接从工作人员那里拿了两个桨过来。
“不用了,我们两个买的票是双人的,不方便。”简随说。
其中一个男生讲的是本省的方言,为了表现自己的幽默,他说:“莫斯啦(没事),双人跟八人的差不多,再说了,人家好多都是谈朋友(谈恋爱)的才坐双人的,你们真的要坐吗?”
林霁瞬间听懂了,她呆在原地,动作迟缓的看向简随。
简随拿着桨领着林霁往停靠小豌豆角那边走,她闻言,头也不回的“嗯”了一声。不知是默认了,还是不愿意搭理他们。
——
两人相对而坐,橡皮筏顺着滑道疾驰而下,是风也飘飘,浪也萧萧。溅起的水珠好比细雨霏霏,笼行舟人一身朦胧。时看漫江碧透,舟逐清溪,积水无穷,正是百舸争流。船过小悬崖时,浪遏飞舟,河中水波摇,岸上石影动,流水绕溪而转,碧波载舟而翔。
随着小豌豆角极速的飘过一段陡坡,激起大片水花,林霁再度被泼了一身水,她们是一条船上的人,简随也没好到哪去。
林霁面色平静的抹了把脸,内心却如这一路的河水一样,激荡起伏,无法平静。
她猜测简随刚才可能是跟她一样,不喜欢跟特别热情的陌生人结伴,讨厌某些自来熟的玩笑……更何况简随不是那种明知有些话不能说,却偏偏表现出一副让人浮想联翩的人。
所以……
排除掉那些在林霁看来不可能的答案后,她深感自己被一股陌名的激动包裹着。
像是行到水穷处为柳暗花明间的村落而喜,出路是坚持不懈者所应得的,又如同稚嫩的心灵经不起近在咫尺的糖果的诱惑,本能只逐喜悦。
至此,非常明显,林霁内心那股喜悦一直没有消失过。
她们的运气非常好,前面的橡皮筏在飘过必经的溶洞时,头顶瞬间落下大片白色的瀑布,给前行者一个透心凉。
林霁跟简随齐心协力,加大力气,快速的滑过那片水帘,两人非常幸运的未被淋成落汤鸡。
不过林霁的衣服还是湿了大半,她收起桨,拧了拧衣服,问简随:“你冷不冷?”
到了水流平缓处,没那么多动力,需要手动划桨。简随用手将筏中的水往外舀,“不冷,就是有点怕等会儿水太多了翻船。”
林霁弯了弯眼,她抓住简随的手,“我怕你冷,万一回去又感冒了怎么办?”
简随一愣,也跟着笑,“放心,没那么脆皮。”
林霁又有点想笑了,她眼神明亮,口吻像回到了前几天的状态,“不行,你是我带出来的,我要对你负责。”
厚重的欢喜总是难以掩藏,尤其是情窦初开的年轻人,她这状态,估计往水里一倒,沿途的流水都能被浸成蜜水。
也许是溶洞中四下无光,所以简随的眼神很是柔和。
她有一搭没一搭的划着船,慢慢收敛着眼神,“可以,都依你。”
林霁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人老是这样,大脑比意识先开始兴奋,欲望神经递质总能让人沦为欲望的囚徒。多巴胺的快乐如此难以抑制,以至于林霁特别想趁此问简随一些问题。
她这样想了,也立刻就问了,“我特别想问你一些问题。”
简随:“嗯?问什么?”
“你有什么特别害怕的吗?”
简随划桨的动作一顿,“问这个干嘛?”
林霁笑笑,“没什么,就是觉得你太理智了。”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智者不入爱河,愚者自甘堕落。
简随很诧异:“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林霁盯着溶洞中的水光,像是憋了很久,才吐出这些话,“我记得方琼之前说你的对象标准是成绩要比你好,你看啊,你这么厉害,要是以后也一直没有人能超过你……”
林霁状似玩笑道:“那你不是要一辈子打光棍吗?那也太惨了吧。”
简随皱了皱眉。
林霁顿时像被扎破的气球一样,焉了下来。
她正想说点什么缓和气氛的话,简随突然说道:“不是这样的。”
“嗯?”
林霁学着她慢慢划着桨,望向远处的岩壁,有那么一瞬,她有一种莫名的感觉——简随的目光像稀疏的渔网,虽洒江中,却笼在她身上。
简随:“有时候,很多规矩都是用来应付外人的。”
林霁又是一怔。
简随顿了顿,犹豫了一瞬,还是继续说道:“有个词叫因人而异,大概意思是说对不同人有不同对待,我觉得——我就是这样的。”
“为……”那个为什么的“为”字刚刚说出来,林霁就反应过来了。
她突然从中咂摸丝丝甜味,她的眼睛亮的惊人,她努力想要抿住唇角的弧度,却还是没忍住泄出了一丝笑意。
她说:“你怎么这样啊?”
林霁想起自己以前看书的时候,有位作者隐约描述过,人与人之间好比是两间相互独立的屋子,最开始认识的时候,双方都隔着一扇门,慢慢熟悉起来了,想要更进一步的时候,就要去往对方的屋子,能不能进去是一回事,要不要敲门,是另一回事。心墙之内,亲密之内,包容之内……就像一面界碑,那些提示的告诫的话语总对着外来人,门也是用来防外人的,住在心里的,有钥匙的人,可以随时进来自由出入……
有人乘月扣门,有人推门而入,外面进来的敲门,心里装着的开锁。
林霁胡思乱想着。
简随避而不答,拐着弯:“你今天才认识我吗?”
林霁看着她笑了下:“不是。”
简随停了好一会儿,才状似随意地问道:“你刚刚在想什么?”
林霁:“要不你猜一下?”
简随继续慢悠悠的划着船,“猜不到。”
林霁刚才进来的时候没有仔细观望,现在抬头一瞥,才发现她们经过的这个溶洞上面钟乳耸立,挂如珠帘,流水潺潺不断,悬泉滴滴落无声。
林霁想了想说,“我刚才其实在想苏轼。”
“嗯?”
“你看啊,如果现在这里有月亮就好了。”林霁说。
简随随意的抬头一瞥,“月亮怎么了?”
林霁又笑看着她:“有月亮的话,我们现在就是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了,可以就此羽化登仙去。”
明明这洞里很清凉,简随还是像被烫到了一般别开眼,“……你什么时候背的《赤壁赋》?”
林霁埋怨的瞪了她一眼,“就是背着你偷偷背的,我要后来居上,在语文上超越你。”
简随毫不犹豫:“好的。”
“这要是在学校里,记仇肯定会很欣慰。”
林霁没再看她了,只是自顾自的喃道:“不知道今晚的月色怎么样?”
简随一怔。
林霁又忍不住偷偷的侧头看她,“你觉得今晚的月色会怎么样?”
简随呼吸一窒。
她甚至不知道林霁的话题为什么突然转到了这上面。
林霁认认真真划着桨,“我胡说的啦,你又不是什么神棍,也不可能会夜观天象,你的答案说不定还没有我的手机天气预报准。”
简随这次安静的时间有点长。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林霁以为她不会再回答这个无厘头的问题时,简随突然说道:“……今晚的月色应该会很美。”
林霁:“真的吗?”
“不知道,但是……是真的”简随说。
林霁:“这是什么回答?怎么感觉你在胡说八道。”
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也不过如此,可谁让有情人的话里总是言不由衷呢。
烈酒发酵的时候,内里纵有千百般浓烈的滋味,最后倒出来的,也不过是澄黄的酒液。你看,我这杯酒,从来如此。
简随抬头望了眼深邃的洞壁,而后顿了顿,有那么几秒,林霁觉得她就是在望着自己。
她说:“没有,真的是月色正好。”
月光从来不是正好,今时月也不是古时色,只不过映在有情人的心间,就如情人的眉眼,荡开萧索的黑夜。
何其有幸,我心有明月。
——
溪江竹筏与漓山漂流向来是两大齐名的旅游项目之一,古城漓山被保护的很好,峡谷有,河流也有之。八百流沙河,三千弱水深,鹅毛飘不起,芦花定底沉,漓山的水域倒是飘的起来,只不过越往后飘,越是刺激。
山上的水域有限,哪怕大小橡皮筏容量不同,最终也是汇入同一条河道。河面宽阔,可以同时容纳几条大橡皮筏飘过,完全不用害怕撞到岩壁,只不过漂流数里云烟乱,风卷浪花任浮沉,滚滚大河东流去是真的,浪花淘尽真……英雄也是真的,水流湍急处,工作人员随手一捞,就能捞上一个淘下的“英雄”。
林霁和简随的小豌豆角顺着水流飘出了溶洞,猝不及防间又遇一个大瀑布,激流飞舟,渺层云千里,望断江水。辗转浮沉间,林霁觉得自己头一次在橡皮筏上体会到了溺水的感觉。
她们这边还算好的,两人什么东西都没有被冲走,前方大橡皮筏处,下水的目测是翻了一半,主要是财产献祭给了河神,有拖鞋掉了的,船桨沉了的,防水包也不见踪迹……
林霁估摸着这要是人被捞上来,恐怕要留不少的心理阴影。越过大橡皮筏翻身之处,林霁顺手在自己“浩浩汤汤碧波荡漾”的小豌豆角里一捞,她右手摁着桨,左手捧住滑溜溜的鱼身。
“噗……哈哈哈……不是,我们这还没翻船,怎么就连这个都进来了。”林霁险些笑倒在橡皮筏边缘。
简随见了也有些憋不住笑,“它估计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来的。”
两人说话间,巴掌大小的鱼尾剧烈摆动,鱼身不停扭动着。鳞片湿滑,林霁险些就要脱手,她叫住简随:“我快要抓不住它了,你帮我搭把手。”
简随学着她的动作,一手摁住船桨,另一只手和她一起抓着鱼。
她半低着头:“嗯,抓住了的。”
也许是水流太急,橡皮筏晃动的很厉害,两人的手指总是不经意的触碰到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