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一位中年男子稳步走来,步伐从容,气度非凡。虽面容尚未看清,周身散发的威严气场,已让人笃定此人身份不凡。
待他走近,一袭紫衣官服映入众人眼帘,与县令罗豕身披的破旧猪草官服形成鲜明对比。腰间金鱼袋色泽暗沉,显然年代久远,岁月沉淀的沧桑更添几分威严。罗豕原本还怒气冲冲,见状瞬间换上谄媚笑脸,殷勤凑上前:“下官罗豕见过谢大人!大人怎么这个时辰莅临沄华县?也不提前知会一声,好让下官为您接风洗尘……”
“扑哧”一声,叶殇没忍住笑出声。察觉众人投来的目光,他敛了敛神色,歉意道:“咳,不好意思,在下只是觉得罗大人这变脸功夫,怕是能与优伶一较高下了。
罗豕脸色瞬间阴沉,见叶殇一脸无辜的表情更是气的咬牙切齿,又顾念身边这位谢大人不好当其面发作,他只能强压怒火,将不满咽回肚里。
谢酬迈步走向叶殇等人,罗豕亦步亦趋跟在身后,絮絮叨叨汇报着什么。叶殇迎上前,拱手行礼:“草民见过寺卿大人。”
“你认得本官?”谢酬挑眉。
叶殇浅笑:“大人身着官服,又在此时现身沄华县,若不是大理寺卿谢酬谢大人,还能是谁?”
谢酬颔首:“不错,这位公子眼力甚好,不知如何称呼?”
“叶殇。”
谢酬再颔首,问:“叶公子又为何此时来这沄华县还与罗县令起了冲突?”
“草民与友人进京途经此地,并非有意冒犯罗县令。”叶殇神色淡然。
谢酬未多追问,吩咐衙役将焦黑尸体抬回县衙。安置妥当后,他转头道:“天色已晚,诸位恐怕赶不到京城了,不如在此留宿一晚,明日再启程。”
三人本就不想赶夜路,自然求之不得。
叶殇轻叹一声,面上故作为难道:“草民这才与罗县令起过争执,若是留下想必定会惹的罗大人心中不快,就不必麻烦大人了。”
罗豕自然是心里一万个不愿意,可这话是谢酬说的,他哪敢驳了大理寺卿的面子,只能强颜欢笑带着几分怒气道:“谢大人说的在理,赶夜路不安全,诸位便留下歇上一晚吧。”
叶殇莞尔一笑:“那便谢过大人了,讨扰了罗大人。”
罗豕嘴角抽搐,硬生生憋回反驳的话。
众人抵达县令府时,已是亥时。卯儿被送回家,而叶殇三人的房间被安排在最偏僻的角落,屋内简陋破旧,若不是有床铺桌椅,叶殇险些以为这是间柴房。他深吸一口气,暗自宽慰:忍一时风平浪静,不过是小点脏点、破点..而已,又不是不能住,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次日卯时,谢酬端坐公堂审案。经他应允,叶殇三人在旁听审,罗豕则黑着脸坐在一旁,全程一言不发。
堂下跪着一名素衣淡雅的女子,哽咽道:“民女寻娘,三月前才过门,没想到竟发生这等祸事……“正是余桧幸存的小妾。
而一旁另一名女子浓妆艳抹、身材婀娜但年龄看着稍大,一边哭一边指骂着:“你这贱人!就是你把老爷克死的,你个扫把星,大人!大人,快!把这贱人抓起来.....”
“肃静!”谢酬一拍惊堂木,“火烧当日,你二人身在何处?”
寻娘率先开口声音纤细带着哭腔:“我那日在坛芸寺拜佛……"这泪光盈盈、楚楚可怜的模样任谁瞧了都不好再厉声训喝,谢酬放平的语气:“可有人作证?"
寻娘连忙点头:“寺中师傅都能为我作证。”
谢酬侧身,对身边的人附耳交代了几句,那人听后微一躬身退到堂外,一闪身便不见了身影。
“王氏,你呢?”谢酬转向另一名女子。
王氏神色慌张,支吾道:“我……我当时与卖鱼的吴嫂在一起。”
一番审问后,叶殇大致理清了来龙去脉。
余家老爷余桧年过五旬,原是屠夫,后改行做珠宝生意发家。日子富裕后,夫妻二人起了争执,余妻带着儿子回了旧宅。不久,旧宅失火,烧了整整一日一夜。余桧仅为妻儿立了牌位,次日便娶了王氏。
而寻娘则是三个月前新买回来的小妾。
余宅规模宏大,火势凶猛,足足烧了三日。因城中“仙人降罚”的传言,即便火光冲天,也无人敢救火。人总是自私的自不会因他人而陷自己于险地。
关于起火原因,百姓众说纷纭:有人说是仇家报复,有人怀疑王氏为夺财产,还有人猜测寻娘因怨恨纵火,甚至传出余桧亡妻索命的荒诞说法。
此时,去核实口供的衙役返回,证实寻娘与王氏所言不虚。线索全被大火焚毁,案件陷入僵局。
叶殇提出想去看一下尸体,谢酬看了他一眼点头示意罗豕带路,憋了一上午的罗豕终于忍无可忍:“不是,大人,这案件事关重大怎能让这几个来路不明的人插手?更何况"罗豕转向叶殇盘问道:“这天早就亮了,你们不急着赶路,还赖在这做什么?”
叶殇一脸认真道:“噢,是这样的罗大人,草民身边的这位朋友呢,就是大名鼎鼎的悬医阁阁主,昨日呢他观大人面相便知大人定是忙于公务不注重自己身体,大人最近是不是经常两眼发晕,头痛脑胀,要长此以往那后果可不堪设想呀,林阁主呢医者仁心,不忍大人如此自伤,于是草民便向谢大人恳请多留几日为罗大人调理身体。”
罗豕冷哼道:“放屁,本官就是这两日着了凉,不劳三位费心了。”
叶殇面露惋惜轻叹道:“这是医阁阁主医学造诣高深自不会看错,大人不能讳疾忌医啊,身体才是最重要的是吧谢大人?"叶殇忽然把话头转向谢酬,谢酬微微颔首,罗豕纵使不满,也只能作罢。
县令府后院,停放着从余宅挖出的尸体。推开门,浓烈的烟熏焦臭味刺鼻,使得眼睛、喉咙隐隐灼痛加上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白色尘粒让视线难以看清。
叶殇用衣袖掩住口鼻来到距门最近的尸体旁轻轻掀开盖在上面的白布,既使有了心理准备还是不勉被这骇人的尸体吓了一跳,不同与昨夜那些烧的看不出是什么的漆黑一团,这具尸体眼眶眍媵,身体扭曲虽已烧的几乎面目全非却仍能看出此人死前受到了极大的痛苦——这人是被活活烧死的。
罗豕躲在众人后面,用手捏着鼻子声音略显滑稽:“都烧成这样了还能看出什么玩意?"
叶殇无视掉这句话淡淡问道:“罗大人,第一批抬回来的尸体在哪儿?"
罗豕不耐烦地指向西南角,叶殇快步走去,掀开白布。这具尸体保存稍好,虽大面积烧伤,但面容可辨,奇怪的是,尸体并无挣扎痕迹。
难道此人在起火前就已身亡?
像是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林槿安又确认两遍,低声道:“鼻腔有烟尘,火烧时还活着,身上没有其他伤口,也没有中毒迹象。”
叶殇蹙眉盯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又随手掀开了旁边几具,都与这一具大同小异,叶殇又细细查看了昨夜的“黑团"思索片刻后扯了扯林槿安的袖小声说道:“槿安,你捏一下。”
林槿安疑惑的看着他“啊”了一声。
叶殇指了指又重复了一遍林槿安失笑道:“你为何不自己捏?"
叶殇撇撇嘴道:“脏”
林槿安哭笑不得无奈拢了拢衣袖,露出小半截白皙的手臂向尸体一外伸去,还没碰到就被另一支略为粗糙的手给挡了回来。
谢酬撸上去袖子,找准位置利索一捏只听"咔嚓"一声被捏的那块焦皮脱落,从里面渗出丝丝黑水蹭到了谢酬手上。
叶殇有些歉疚的从怀中掏出一块叠的整齐的手帕递了过去洁白的手帕上绣有一束红梅,乍一看倒像是女子的物品。
谢酬接过帕子道了声谢,草草的擦了两下便收到了袖中“看这程度,像是身上有什么助燃的东西。”
叶殇轻笑一声:“呵,看来这凶手在余宅中人缘不错,能在这么多人身上放助燃物还不被怀疑,想来是个心思缜密的人。”
谢酬点点头颇有兴致的问道:“那依叶公子之见,此案应从何查起?”
叶殇侧身行礼道:“承蒙大人抬爱,草民想再去一趟余宅,还望大人应允。”
谢酬没有迟疑:“好,本官这就命人备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