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灵枢的衙役回来传信,郭有道已决定明日下葬亡妻,墓地选在城南。只是有件事,让叶殇颇为遗憾。
"为什么啊..."叶殇懒洋洋地倚在椅背上嘟囔,可惜郭有道和沈鸾早已离开,这话无人回应,只有陆少屿接腔:"人家办丧事,你非要找一堆跳大神的,能同意才见了鬼了。”
"同意了也见不到,衙内要是想见现在去追也来得及。”
陆少屿跷着二郎腿,扇柄有节奏地敲着膝盖:"哎!我说叶殇,大理寺都是些老古板,怎么还能招惹来你这么个祸害?”
"祸害"嗤笑一声:"京中贵公子招摇过市、寻花问柳,陆大衙内却天天往我们大理寺跑,这官家子弟里不也出了你这么个奇葩?”
"奇葩"立刻反驳:"本衙内乃堂堂相子,怎会和那些粗俗子弟一般!”
叶殇忍俊不禁:"是是是,您是超凡脱俗的人物。我们都是凡夫俗子,陆衙内可是人中翘楚、风度翩翩,玉树临风的美少年,简直是天上仙,对吧?”
陆少屿得意地晃着脚点头:"算你有眼光。”
他五官俊朗张扬,眉形不同于叶殇的细挑淡雅,也不似林槿安柔和,更不像陌涯冷峻,带着少年特有的明朗稚气。又生得一双大眼,生就富贵相却不臃肿,又不像其他贵公子沉迷酒色、目中无人,确实担得起玉树临风四字。
叶殇眉眼含笑:"那玉树临风的陆大衙内,想必一定是惩恶扬善的义士,下官恰好有件事,非衙内不可,您不会推辞吧?"
陆少屿笑容瞬间僵住,咬牙暗想:"这姓叶的果然在耍老子!几句奉承就想让老子替他卖命,果然是小人!"面上却维持着平静:"自然……不会,若是义举,本衙内自当尽力,不知叶评事所托何事啊?"
"不急,时机未到。”
次日破晓,大理寺众人便赶到郭有道家,简陋小院挤满了人,大多不是来吊唁,想只是为了巴结这位新晋进士的。
屋内屋外挂满白布,小院中的白布架下停着一口木棺,棺后立着大大的"奠"字。郭有道和沈鸾身披麻衣守在棺前,纸钱漫天飞舞,扑在宾客身上仿佛有了生命一般。
见到谢酬等人,院内众人纷纷避让行礼,谢酬摆摆手,径直走向郭有道,后者急忙行礼:"谢大人、方大人、樊大人、叶大人、林公子、陌公子。"
郭有道嘴唇苍白,眼角还带着泪痕,相比之下,沈鸾只是眼眶微红,显得平静许多。谢酬扶住郭有道:"郭生不必多礼,令夫人年纪尚轻便遭此不测,实属让人痛心,还望节哀。”
两人交谈时,叶殇悄悄绕到棺材后,运功震开棺盖,掀开一条缝瞥了一眼,又将棺盖复位,溜回谢酬身后。此时两人还在说着客套话,大多是谢酬劝慰,郭有道含泪点头。
人群中走出一人,向谢酬简略行礼后,对郭有道说:"云河,快到时辰了。"
此人与郭有道年纪相仿,直呼其字,关系显然匪浅,只是少了几分书生气。
郭有道点点头,向谢酬介绍:"这是学生同窗,卢傲清,字汗游。
谢酬打量着卢傲清:"卢生可曾中榜?”
卢傲清欠身道:“学生才薄,未能上榜。”
谢酬宽慰道:"无妨,真才实学不会因一次失利被埋没。”
卢傲清怔了怔,拱手道:"谨记大人教诲。”
郭有道望向天空,哽咽着喊道:"起棺!”
沈柠下葬在京郊的玉茗花丛,只是此时花杆枯败,待几个月后花开,想必美不胜收。
送葬队伍沿着城街向南而行,规模堪比京中大户,巧的是,这支喧闹的队伍在南街,与另一支更壮观的队伍迎面相遇。
"大胆!何人敢在我家将军回京之日送葬?"一名骑在黑马上的铠甲将领手持长枪怒吼,此人身材魁梧,皮肤黝黑粗糙,一道疤痕横贯半边脸,更显凶煞。
郭有道吓得一颤,连忙赔罪:"学生不知今日大将军归京,绝非有意冲撞,还请大将军恕罪!”
军队前方的将军扫视送葬队伍,随手将银枪抛给刚才的副将,翻身下马走到郭有道面前。
那将军不似副将般魁梧,却是个厉眉冷目的年轻男子,身躯凛凛、相貌堂堂,个子竟比陌涯还高上些许,一身精致铠甲更显其威严,可谓"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
将军对郭有道讲:"我还算不上'大将军',唤我李将军便好,镇守澶渊的那位才是大将军。”
郭有道忙应承,这时后方谢酬声音响起:“将军过谦了。”
大理寺众人上前,将军向谢酬拱手:"谢大人竟也在此?”
谢酬还礼:"将军品级高于下官,那有将军同下官行礼的道理。”
将军道:“大人是长辈,又岂有长辈向晚辈行礼的道理?"
“将军客气,今日将军回京是好事,这么些年了,变样了。”谢酬拍了拍将军臂侧"长公主和国公都记挂着呢,这次回来,多陪陪他们吧,人一辈子才多少年呢。”
将军颔首,谢酬又轻拍了两下"好了,不耽误将军行程了,去吧,见了官家,切莫冲动。”
将军点头避让冲身后士兵喊到:“给谢寺卿让路。”
旁边的另一个副将身高八尺有余,紫棠色皮肤,宽眉鹰钩鼻格外醒目。他扯着嗓子将命令向后传达,不一会儿,纪律严明的军队便让出通道,目送灵车先行。
叶殇经过将军身边时,脚步微顿,唇角勾起一抹笑,跟着人群离去。
言蹊,你终于回来了!
李瀛,字言蹊,是国公李赭与文姝长公主赵婍之子,文姝长公主乃恒宗皇帝胞妹,当年她与李赭成婚之时可谓举国同庆,婚礼排场堪比册封皇后。
李瀛出生后不过三月,大宋也迎来了嫡长子赵慕宸,二人幼时便一同玩闹,后来更是准许同由太傅亲自教导,太子三师对二人也是一视同仁,只可惜李赭是武将封爵,这国公的封号是一道道伤疤杀出来的,自是希望自己唯一的儿子驰骋沙场封狼居胥而非据于官场,而李瀛也很争气,及冠那年便晋为一品右将军,而左将军却是镇守澶渊的纪缭。
送葬队伍走远后,一名年轻校尉不满道:"将军,您堂堂一品将军,为何要给一个三品寺卿让路?”
李瀛望着空出的道路:"当年恒宗能登帝位,多亏谢寺卿这样的重臣辅佐,如今朝局混乱,他是难得的清流。”
恒宗啊……幼时李赭忙于军务很少回过家,而这个身为九五之尊的舅舅把他视如亲子,待遇比那些庶出亲王都要好,可惜……
"走吧"李瀛收回目光,翻身上马拽着缰绳向皇宫踏去。
成片的玉茗花桔梗,枯零中增添了悲凉,站立丛中仿佛可以幻想出它曾盛开时的壮丽,过了花期的玉茗花下长眠了一位还在花期的可怜娘子,几片雪花飘下,那是上天在为其衷祷铺下棉被,这下沈柠就不会冷了。
飘雪洁白的像极了玉茗,玉茗是那般的美好,看呐,过了花期也可以以另一种方式绽放,雪落了 ,花开了。
送葬的宾容正低头送别着这位死去的'玉茗娘子’,几分真情,几分假意,谁又知道呢?不论是披着人皮的伪善者,还是可怜沈柠的悲悯之人现在都一样的垂头扮演出哀痛之色。
在这静谧中只有三人格外突兀,分别是矗立凝视碑纹的沈鸾,观察沈鸾和郭有道的叶殇以及人群后方一个衣着怪异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