蛾摩拉的夜色比往常更加粘稠。猩红的月光透过未拉拢的窗帘,在宫殿地面上投下一块块扭曲的暗影。
诺曼推开寝殿大门时,浓烈的酒气混杂着情欲的甜腻气息扑面而来,熏得他皱了皱眉。
殿内一片狼藉。
水晶酒杯翻倒在地,暗红色的酒液浸透了地毯,丝绸软垫被随意的丢在地面上,上面还残留着是个男人都明白是什么的白色液体。
黑色的丝绸帷幔低垂着,烛火在灯盏中摇曳,将整个寝殿笼罩在一片暖昧的暗光里。兰斯卡斜倚在黑曜石雕琢的王座上,银灰色的短发松散的垂落,衬得那张俊美锋利的脸愈发苍白。
他的衣袍早已散开,露出线条分明的胸膛,上面还残留着几道未干的红痕。
一个黑发女妖伏在他膝头,张开口,像蛇一样长长的舌尖正缓缓舔过他手腕。她的尖牙若即若离地磨蹭着皮肤,每一次轻咬都让苍白的肌肤泛起一片薄红。女妖的黑色长发如绸缎般铺展在兰斯卡腿上,发间戴着红宝石制作的发饰,随着她的动作折射出妖异的光。
而另一侧,一个金发少年几乎整个人攀附在兰斯卡身上。他的唇瓣嫣红如血,正沿着血族亲王的颈线细细啃咬,舌尖时不时卷过凸起的喉结。少年纤细的手指已经探入兰斯卡散开的衣襟,肆无忌惮的挑逗着。
“主人······”少年喘息着仰起头,琥珀色的瞳孔里泛着水光,“您今晚怎么心不在焉的?”
兰斯卡闭着眼,没有回答。他手中的水晶杯一歪,暗红色的酒液就顺着指缝间流淌下来,在锁骨凹陷处积成一汪小小的酒潭。女妖低笑着俯身,舌尖卷走那一滴即将滑落的酒水,尖牙故意在锁骨上留下一个暧昧的咬痕。
空气中弥漫着甜腻的熏香,血腥气和情欲的味道。
“主君。”诺曼单膝跪地,声音刻意的提高,“第七王座的封印又松动了,黑暗气息已经蔓延到——”
“滚出去,我不想听。”兰斯卡头也不抬的打断,嗓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一般。
诺曼没动。他知道最近这段时间兰斯卡就像变了个人,不眠不休的四处征战,近乎自虐的处理政务,然后在某个深夜突然召来一群男女,用酒精和□□麻痹自己。
“殿下,第七王座事关重大,还请您尽早定夺。”
“我说,滚出去。”
兰斯卡猛的睁开眼,漆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猩红。强大的威压从他身上骤然爆发,吓得那两个美人瑟缩着退开。
诺曼咬牙,正欲再劝,殿门却再次被推开。
“兰斯卡!”
殿门再一次打开,玛格丽特提着裙摆冲了进来,那一头暗红色的长发都因为愤怒而炸起。她一眼就看清了殿内的荒唐景象,眸子里瞬间燃起怒火。
“你又在发什么疯?!”她大步上前,一脚踢翻地上的酒瓶,“有本事自己把伊塞亚逼走,现在又在这里喝得烂醉如泥?”
兰斯卡缓缓坐直身体,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
“我的好妹妹,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管我了?”
“你以为我想管?”玛格丽特冷笑,“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整个蛾摩拉都在传,堂堂血族的领主为了个天使要死要活!”
“你不嫌丢人,我都觉得没脸!”
空气骤然凝固。
诺曼看见兰斯卡的手指猛地收紧,手里的酒杯“咔嚓”一声碎裂。玻璃渣刺入他的掌心,暗红的血顺着指缝滴落。
可兰斯卡却像感觉不到疼样的,只是盯着玛格丽特,眼神阴鸷得可怕。
“莱西娅······”
他忽然低喃,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玛格丽特僵住了。
她和诺亚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莱西娅——那个几千年前背叛兰斯卡的魔女,那个被整个蛾摩拉视为禁忌的名字。
“你······”玛格丽特的声音中带着愕然,“你刚才喊谁?”
兰斯卡似乎这个时候才回过神来。他低头看着自己流血的手,突然低笑起来。
“你们都以为我是为了伊塞亚?”
血族的笑声在寝殿内回荡,沙哑中带着几分癫狂。他缓缓站起身,鲜血顺着指尖滴落在地毯上,晕开一片暗色。
“你们以为——”他抬手,染血的指尖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眼中翻涌着近乎癫狂的讽刺,“我会为了一个天使要死要活?伊塞亚,他也配?”
玛格丽特攥紧了自己身侧的裙摆,长长的指甲几乎要刺破掌心。她太了解兰斯卡了——
兰斯卡越是矢口否认,越是证明他在意。可现在的血族就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压根不允许任何人的靠近。
“哥······”她放软了声音,试图靠近,“你冷静一点。”
“冷静?”兰斯卡猛然挥袖,桌上的酒瓶“哗啦”一声砸在墙上,碎片四溅,“我很冷静!我只是不明白。”
他的声音骤然压低,近乎咬牙切齿,“为什么你们所有人都觉得,我会在乎一个背叛我的家伙?”
诺曼眼疾手快地拉住想要上前的玛格丽特,冲她摇了摇头。
“主君,”他沉声道,“第七王座的事情可以稍后再议,但您的手需要处理。”
兰斯卡低头看了看自己鲜血淋漓的掌心,忽然扯了扯嘴角。
“这点小伤······”他喃喃道,仿佛正在享受疼痛一般,“算什么?”
玛格丽特再也忍不住了。
“我去找伊塞亚!”她转身就要往外冲,“让他来看看你现在这副鬼样子!我看他会怎么笑你!”
“站住!”诺曼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吃痛,“你疯了吗?现在带他来,只会让事情更糟!”
玛格丽特挣扎着,暗红色的长发凌乱地散在肩头,眼底的焦急之色毫不掩饰。
“可除了他,还有谁能治得住兰斯卡?”玛格丽特抬手指过去,“难道你要就这么看着他发疯?”
“你确定主君真的想要见他?”诺曼深吸了一口气,压低声音,目光扫向王座的方向,“你怎么知道伊塞亚就会不刺激到他?”
玛格丽特僵住了。
她回头看向兰斯卡。
血族站在原地,垂眸盯着自己的手。鲜血一滴一滴的落下,而他的表情却像是陷入了某种遥远的回忆。
“莱西娅。”他又一次轻喃这个名字,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诺曼和玛格丽特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
莱西娅曾是一名来自天堂的天使,心甘情愿为兰斯卡砍掉翅膀,堕天成为魔女。但她很快就厌倦了贫苦的生活。
在一位地狱大恶魔来访红海时,莱西娅毫不犹豫地抛弃兰斯卡,跟着恶魔去了地狱。
自这件事之后,兰斯卡也性情大变。
“先让他静一静吧。”诺曼叹了口气,拉着玛格丽特退出寝殿,“等他酒醒了再说。”
转生之地,红海最古老的禁域。
这里只有永恒的黑暗与寂静。
灰白的骨沙铺满地面,无数亡者的残骸凌乱的堆积在道路的两边。空气中弥漫着腐朽的气息,千万年来,无数血族未曾散去的亡魂聚集在这里。
转生池位于禁地中央,一汪漆黑的池水无风自动,表面泛着诡异的幽光。池底沉睡着历代血族领主的尸骨,他们的力量化作池中的养分,滋养着整个红海的黑暗本源。
此刻,五道身影伫立在池边。
“第七王座的气息已经出现了。”
最先开口的是个佝偻老者,眼窝深陷,皮肤如同干枯的树皮。
维兰瑟,如今存活在世的,最古老的血族。
他的年龄已经超过了十万岁。更有甚者,他是当年路西菲尔血洗红海时,那场浩劫下唯一的幸存者。
“雅威杀死了黑暗神,却没能彻底毁灭第七王座。”接话的是个红发女人。
她戴着银质面具,只露出两片猩红的嘴唇,黑色的纹路从脖颈一直蔓延到了她的脸颊。
女人叫塞蕾娜。准确的来说,她早就已经死了,如今只剩一缕残魂寄居在转生池畔。
池水骤然翻涌起来,一个由黑雾凝聚的身影自池底缓缓浮现。
“王座本就该属于红海。”德古拉的声音尖锐的能够和指甲在钢板上面划拉的声音相媲美,“当年黑暗神陨落时,就该由我们接手。”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另一道低沉冷冽的嗓音插入讨论之中。
阴影中走出一位身形修长的血族,黑色的长袍如看不到头的夜色。他有着雕塑般完美的面容,苍白肌肤在幽光下泛着冰冷光泽,却僵硬得如同面具。
那是血族中罕见的“石化症”,让他的表情永远凝固在冷漠状态。
凯尔斯。
血族的暗红眼眸在黑暗中泛着血光,如同两滴凝固的鲜血镶嵌在眼眶里面。他抬手时,露出了自己布满黑色咒文的手腕。
那是研究远古禁术留下的痕迹。
“天使军团已经在红海边境筑营。”他的声音毫无起伏,不似活物,“地狱的恶魔也在不断的冲击着红海的边境。”
转生池漆黑的水面依旧照清了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却照不暖那张永远冰冷的脸。
“而你们,”那双红瞳扫过在场众人,“还在讨论几千年前的旧事。”
五位古老血族的对峙在转生池畔愈发剑拔弩张。
“维兰瑟,你活得太久,怕是连胆子都腐朽了。”塞蕾娜幽幽的笑了起来,如同鬼魅一般,“第七王座就该用鲜血唤醒,管他什么代价。”
维兰瑟枯瘦的手紧握着那柄骨杖,灰白的眼中闪过一丝阴鸷。
“塞蕾娜,你连实体都没有,也妄想染指王座?”
“凭我对黑暗的忠诚!”塞蕾娜嗤笑一声,“维兰瑟,倒是你,早就该死的东西了,不也觊觎第七王座的力量?”
凯尔斯冷眼旁观,“你们争论的方式简直可笑。”
他似乎有些漫不经心,“第七王座需要的是智慧,不是蛮力。”
一直沉默的萨塔罗斯突然开口。
“凯尔斯说得对。”他站在凯尔斯的身侧,银灰色的眼眸中毫无波澜,“王座之争只会让红海重蹈地狱的覆辙。”
地狱如今那五位大恶魔光顾着内斗,甚至在和天堂打圣战的时候都没忘了背后捅刀子,早就已经成了三界的笑话。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德古拉在一边突然癫狂大笑,“你们这些懦夫!第七王座就该用来复活黑暗神!”
“只要复活了那位,天堂和地狱,还不都是我们盘中的菜!”
维兰瑟狠狠的把手中的骨杖往下面一剁。
“德古拉,你这个疯子!黑暗神复活第一个要杀的就是你!”
“那又如何?”德古拉张开双臂,眼中是赤裸裸的癫狂,“能为黑暗之神献身,是我的荣耀!”
塞蕾娜骤然化作一团血雾,瞬间扑向德古拉。
“看老娘先送你去见黑暗神!”
凯尔斯抬手,一道道黑色咒文在空中交织成网,把缠成一团的塞蕾娜和德古拉都隔绝在外。
“够了!”
转生池的水面在黑暗力量的翻涌下瞬间炸开一大片水花,五位血族不约而同的往后退了一步——
就算是他们,也没有在尸水里面泡澡的爱好。
萨塔罗斯最终叹了口气,“看来我们是无法达成共识了。”
“各凭本事吧。”维兰瑟目光阴沉的扫了另外几位一眼,身影渐渐淡去,消失在原地。
塞蕾娜最后狠狠的瞪了德古拉一眼,也融入池水消失了。
唯有凯尔斯在最后,若有所思的又看了一眼转生池。
没有任何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