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盲和嗅无的两人凑在一起能干什么？
祝平安手指微蜷，紧抓着桌沿，一条与江南晨衣衫相称的布条蒙在眼睛上，随风飘扬的碎线蹭的她脸颊发痒。
她不懂，明明她看不见，为什么要听江南晨的话把眼睛蒙起来，还是……他随手将大宽衣袖上撕扯下来一条。
绸缎啊……肯定不便宜，她还没穿过绸缎做的衣衫呢。
“这是什么？”江南晨噔噔噔跑到药柜前抓了一把半夏放到油纸上，又忙跑回来，双手捧着油纸托到祝平安的鼻尖，眼眸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他的嘴角愈发上扬，顾不得自己满头大汗，目光灼灼的盯着祝平安一动不动。
祝平安鼻尖轻动，目光微沉，松开手放到膝盖上，肯定道：“半夏！”
她微微侧头，扬着下巴道：“你这拿的太简单了，不妨拿些不常见的。”
“不常见的你认识吗。”江南晨撇撇嘴，手指摆弄了几下半夏，磨的油纸沙沙作响，他不服气道：“再来！”
说罢，转身又跑回药柜前上下瞧着上面的药名。
“我当然认识！我爷爷是药农，我以前跟着他给主家种药认药，可厉害了！”
祝平安颇为自豪的说道，她将布条取了下来，那帕子擦了擦眼周，那里已经浸了一层薄汗。
原来绸缎的衣衫也不甚凉快。
她晃着脑袋，发髻上的蓝色发带随着她的动作摇曳着，那是杳娘以前的发带，今日特意翻出来给她系上了。
江南晨搬了扶梯，从药柜的顶上层找了一味他从未听过的草药——木贼。
竟还带着‘贼’字，真的能治人吗？别是赵听淮故意放这害人的。
江南晨抓了几根在手上，嘀咕着从扶梯上下来，转身时，一瞬呆愣在了原地。
他心犹如被人攥紧，连呼吸都停滞了下来。
“这发带……你哪来的？”
江南晨结巴着，缓缓走到祝平安身后，目光随着飘逸的发带转动。
“什么？”祝平安没听清，她耳垂微动，“你在哪儿？”
这人的脚步声怎么忽的没了？她一时分辨不清江南晨的位置。
这种茫然的感觉是近几日常有的，祝平安每每都感到气闷。
看不见的世界一点都不好。
她耸耸鼻尖，微微蹙眉，“江南晨，你怎么不说话？”
江南晨垂下眼眸，手中的木贼草被他紧紧握在手心，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感渐渐涌上心头，眼眶逐渐泛红。
他故意在原地踏步，发出很大的声响，“我在你身后。”他的声线很低，莫名的让人觉着难过，“我刚刚问，你的发带是哪来的？”
祝平安莫名其妙的摸了摸自己的发带，说道：“杳娘姐姐今早送给我的，怎么了？”
江南晨按耐住想要上前抓住发带的手，“那是我送给她的。”
.......
祝平安忽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杳娘姐姐那般避讳江南晨与赵安淮，赵听淮说她不愿多回顾往事，如今江南晨又说这发带是他送的。
三人行，必有纠葛乎？
祝平安吞了吞口水，神色飘忽，本想转身面对的江南晨，此刻是一动不敢动，将自己扎根在凳子上背对着他。
“许是相似呢？你也知道，姑娘家的发带来来回回就那几样。”
“不会。”
江南晨一口否决，他走近了些，垂眸浅笑，将悲伤全部掩盖，大咧咧道：“那末端上的芍药花，是我自己绣的。”
怪不得！她说她怎么摸发带的时候感觉末端曲曲扭扭的，不像是外头能拿出来来卖的，可也不像杳娘姐姐自己的绣的。
祝平安一时不知道自己该去想江南晨一个郎君竟会自己绣东西给女郎，还是去想这其中的缠绵悱恻的故事。
她干脆闭上了嘴，一言不发。
此刻的江南晨似乎也不想太多言，他呆站了一会儿，闭上了眼睛，轻笑出声，随即睁开眼，不复伤感。
“都是些陈年旧事，她送了你，就是你的了。”江南晨缓步走了过来，将木贼草轻轻放在了桌子上，“只不要太嫌弃我的绣活才是。”
......祝平安讪讪笑了笑，她想嫌弃，问题是她看不见啊。
“你们在干什么？”
祝平安正绞尽脑汁的想着说些什么，身后忽地传来一声清冽的嗓音。
她瞬时从凳子上起身，颇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眉眼俱笑着，“赵听淮，你回来了。”
赵听淮嗯了一声，视线与她身后的江南晨撞上，他扯了扯了嘴角，又了一遍，“你们在干什么？”
祝平安抬手，指着旁边道：“他来找你。”
江南晨轻挑眉头，撇嘴一笑，走到祝平安的身边，轻轻拽着她的衣袖往东偏移了些，“小药童，你指着空地了，我在你身后。”
“啊？”祝平安懵了，“你刚刚不还在我身后吗？”
“鞋底软，走路没声音罢了。”江南晨松开手，淡淡道。
好好好！炫富来了是吧！
祝平安眯了眯眼，怒道：“麻烦下回走路出声！不知道我眼盲吗？！”
“呵。”赵听淮噗嗤一笑，放下身上背着的竹篓，“知道自己眼睛不好用，就别乱接待什么客人，万一身上带刀了呢！”
“啧！”江南晨不满的轻啧出声，“你直接点我名不就好了。”
赵听淮没理他，垂眸轻叹了口气，“往后再遇到客人来，大声唤甘草来陪你。”
“没那么严重吧。”祝平安张了张嘴，表情讪讪的。
虽然知道他意有所指，但仅凭着这几日的接触，对他言出必行的固执已经有了很深的体会。
当然，拒绝收留她是他唯一没做到的事情。
江南晨感到无语，绕过祝平安走到门口，无奈道：“你这就太过了！咱们都认识这么多年了，你竟这样想我？”
赵听淮佛开他搭上自己肩膀的手，“都没说你名字，别记着给自己冠名头。”
江南晨一噎，拍了拍手，“赵听淮，你行！”
“我不跟你兜圈子了，我家老爷子今上午得了一株雪莲，据说从极北的雪山上采来的，我来问你要不要？”
“雪莲？”
祝平安眼眸都亮了，这可是话本里能救人命的东西。
赵听淮撇了她一眼，神色淡漠，“没银子。”
“不要钱。”
赵听淮这才看向他，冷声道：“你又去偷？”
江南晨一噎，抬手指着他，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
他愤愤瞪着赵听淮，见他一副什么都不关心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
“上次是意外！”他深吸一口气，双手叉腰，咬牙切齿道：“还有！上回不是偷！是老头子把人参送给我了！我才拿来给你的！我也没想到他反悔啊。”
赵听淮微微垂下眼，声音低沉，口气软了几分，“明知你爹不让你多来，你偏要跟他反着来。”
江南晨哼了一声，“明明是他管的太多！”
赵听淮颔首，“南山堂太小，来往都是寻常人家，用不上雪莲。”
“你用不上，杳娘可以啊。”江南晨敛了神色，低声道：“给她添妆的。”
祝平安没听到这句话，她现在一门心思都在雪莲上。
那话本子里的原来不是编的，雪莲真的存在，那爷爷为什么要骗她说雪莲是说书人瞎编的？
“她不会收的，你又何必？”赵听淮轻叹口气，缓缓说道：“你送的绸缎布匹、金钗银饰都被她给扔了出去，上回的人参，她正要扔就被你爹赶来撞见了。”
江南晨面上强挤出一抹笑，轻声道：“我知道，所以我才来找你。”
赵听淮摇摇头，“南山堂有多少银子，嫂嫂都是知道的，她那么聪明，怎么可能猜不出来。”
“你该往前看了。”
赵听淮学着他刚刚的样子抬手搭在他的右肩，轻轻拍了两下，弯腰提起地上的竹篓，大步流星走到祝平安身边，微微侧头，“别愣神了，嫂嫂给你买了布料，莺黄兰草，你摸摸喜不喜欢？”
他拿出木盒打开盖子，“嫂嫂说你不能总穿她的旧衣，要给你做两身，这银子就当你做药童抵债了。”
刚刚感动没一刻的祝平安......
她默默收回了手，强颜欢笑道：“那我得抵到什么时候？”
赵听淮微微挑眉，随口道：“待你眼睛明亮，出去做工继续抵。”
他俯身，嘴角噙着笑，慢条斯理的道：“当初，可是你死皮赖脸要留下的。”
.......
医者仁心！
他哪有！
祝平安深吸一口气，忍了又忍，握紧的拳头垂下衣袖下。
江南晨还没走，此刻靠着门框，淡淡笑道：“赵大夫，你可别小觑你这药童，她鼻子灵的很，我刚拿了好几种草药给她闻，她竟都能说出来，我看，她不做个医女可惜了。”
“嗯？”赵听淮挺直脊背，疑惑的看向江南晨，面带不解。
江南晨瞧他茫然神色，一时起了顽劣心思，扬着下巴咧嘴一笑，“我拿了白豆蔻和草豆蔻，蒲公英和断续菊，芦根和白茅根给她，她都闻出来了。”【1】
“呐。”他手指着桌子，“你刚回来时，我正拿着从你药柜最上层找到的木贼给她，但你是不是不常用，怎么全是灰？”
“确不常用。”赵听淮拿起桌子上的木贼草，放置祝平安的鼻尖，“闻闻？”
......祝平安被吓的往后仰身，无奈道：“他刚刚都说了这是木贼，我还闻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