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平安心心念念了几日的,赵听淮擅丹青的友人。
终在今日登门。
其实登门都省了,这人昨夜留宿,今早一同用了早膳。
......
“江公子.....擅丹青?”祝平安迟疑着,她面上抹过一言难尽的神色,指腹不自觉的摩挲着衣衫上的兰草纹路。
她如今有些怀疑杳娘姐姐当初说的,“方仲永”的故事了。
不是泯灭于常人吗?
赵听淮望了眼祝平安,把衣袖挽起来,从书箱里拿出作画的丹青。
往往最能证明的,是事实。
因而他并不打算过多解释,只是默默将一切备好,以便江南晨发挥。
“小妹你太小瞧我了。”江南晨不恼,笑道:“还有,喊我大哥!”
......
祝平安不情不愿开口喊他,“大哥。”
杳娘在一旁无奈的摇了摇头,一言不发的退出了屋子。
临走时,她瞧见江南晨眼巴巴的望了她一眼。
杳娘心中微微一颤,捏紧了帕子加快脚步走了出去。
祝平安不知道,赵听淮却是看见了。
他垂眸,一时思绪复杂。
待江南晨在书案前跪坐好,祝平安便将父母长相一一而道。
“我阿爹憨厚,脸方方正正的,眼睛似是杏眼,大家都说我的眼睛与他一摸一样。”祝平安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神色黯淡,她抿了抿唇,继续道:“他左边眼角有一道很小的疤痕,那是我幼时不小心挠的。”
江南晨闻言,笔尖顿住,抬首望向赵听淮,意味不明的笑着,“我们小妹竟还是个会动手的。”
赵听淮双手环臂,斜靠着门框闭目养神。
“那都是小时候了,才三四岁吧,玩闹的时候不小心恼到了。”祝平安晃着脑袋,为自己鸣不平。
江南晨眼见她要发飙,连声说好,“继续继续。”
“我阿娘脸圆圆的,眼睛很大,笑起来像月牙,鼻梁直挺,脸颊上有两个小酒窝,嘴角偏右的下方有颗黑痣。”
祝平安细细描述着,她捏捏眉心,着实对江南晨持保留态度。
实在因为她看不见,无法知道他听着自己的描述,会把阿爹阿娘画成什么样子。
万一......不像怎么办?
可江南晨和赵听淮似乎都不担心这个问题,两人在祝平安说完以后,赵听淮为她倒了被茶水,随即坐在她身边的蒲团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和江南晨聊着。
“何婶子与夫家和离了。”
江南晨是知道何婶子找赵听淮看病的事情,但具体的便不清楚了,他今早在门口接下人送来的书箱时,瞧见何婶子犹犹豫豫的在南山堂周围打转,却又在与他对上视线时转身就跑。
因而此刻他才提起何婶子,问道:“到底何病?之前就听人家说何婶子夫家对她多有不满,怎么你给她瞧个病,没几日便和离了。”
何婶子夫家是衙门的捕头,因而她家琐事最为被津津乐道。
赵听淮蹙眉,瞪他一眼,“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就是个看病的。”
“就是!”祝平安是清楚内里的,却也不能大咧咧的全都讲给江南晨听,“何婶子每日去的地方多了,难不成都有关?”
“你二人这时候倒是沆瀣一气了。”江南晨连连咂舌。
祝平安没理他,拽了拽赵听淮的衣袖,小声问道:“何婶子和离后该如何?”
她那病还未好全,祝平安免不了担心。
赵听淮摇摇头,他也不知道。
江南晨却是听到了,他颇费劲的想了想,道:“可能回娘家?但我听说她娘家不乐意,或许会自己住,找个工去做。”
“终究不易。”赵听淮叹了口气,说道。
祝平安却不这般想,她知当今世道中,女性早已不如圣武女帝在时容易,何婶子单立门户面临的艰辛比她想象中恐更为艰难。
但如果这种生活可以不再看人脸色,不用为取悦他人、因他人情绪波动而波动,她想,这该是有盼头的。
“别多想,都是别人的日子。”江南晨道。
祝平安微微侧头,微微一笑,问道:“那为何.....你对南山堂这般上心?”
南山堂于他而言,不也是别人家的日子嘛。
祝平安只想看看今日能不能撬开两人的嘴,知道往事一二。
可惜她注定是失望的。
江南晨一噎,诧异的瞧了祝平安一眼,不知她如何关注到这些。
但他还是嘴硬道:“这是我弟弟家,不算别人。”
“又没有血缘。”
“是没有,但是我们......”
“有时候,血缘并不能代表亲情。”赵听淮打断江南晨的话,“祝平安,少想些有的没的,清清脑子装些有用的。”
......
祝平安听明白了,这是让她别再问的意思。
她有些不甘心,这么好的机会错过太可惜了,但她也有些发怵,此刻江南晨在帮她画父母的肖像,之后寻找父母还要靠他们二人。
得罪了......就她一个瞎子......那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于是,她很识趣的闭上了嘴巴。
——
艳阳高照。
江南晨将两幅画像递至赵听淮手中,甩着发酸的手腕,笑眯眯的,“我让四方斋那些抄书的书生多画几幅,再寻几个信的过的带着画像去周边寻寻。”
既是在十里之外走散的,若念女心切,应当是走不远的。
或许已经在广平府了也说不定。
“再让人去临安府找找。”赵听淮补充道。
“多谢了。”祝平安真心实意的道谢。
莫名的,说不上来,她这段时间大约是上天恩赐了。
“客气什么!都是一家人了。”江南晨依旧笑嘻嘻的,他搓着手掌,问道:“小妹你可有什么喜欢的?”
赵听淮面色不善,上前隔在两人中间,“谁跟你一家人!”
“你这是用完就丢啊!”江南晨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望着他,结结巴巴道:“而且.....而且你这还是.....还没用完呢!”
俨然一副被气的说不出话的样子。
祝平安站在赵听淮身后捂嘴偷笑着。
若说一开始还以为两人剑拔弩张,如今不如说是欢喜冤家。
明明互相惦记着,又不肯明说给对方个好脸色。
不对!偶尔也是能平和着坐下来说话的。
赵听淮就是个嘴硬的人......
“好歹我也是你大哥的好友,你也叫我一声大哥的啊!”江南晨泪雨控诉,只听雷响不见落雨。
赵听淮不耐的扭过头,对着祝平安道:“别笑了,去找嫂嫂吧。”
啊,不能听戏了。
祝平安掩饰着失落,接过赵听淮递过来的木棍,敲着青砖缓缓离开。
见她走远,江南晨神色迅速恢复如常,若有所思的瞧着她的背影。
祝平安今日换了一条发带,莺黄垂髫,尾端系着两颗小铃铛,走起来晃动着,清脆的响声如听仙乐耳暂明。
“一个......孤女。”江南晨眼眸不复平常温和,已有三分冷态,“你这么帮她?”
“不是孤女。”赵听淮举了举手里的两幅画像,否认道:“原因,你很清楚。”
“但愿不负人心吧。”
赵听淮垂眸,响起祝平安生病时,梦呓着阿爹阿娘,半晌道:“有付出才有回报,便是她日后......我也自有办法。”
“你心中有数便好。”
——
祝平安来寻杳娘,甘草却道不知去向。
“许是去找段郎君了吧。”甘草猜测道。
这两日为照顾祝平安,她日日呆在家里。
“或许吧。”祝平安寻了一处地方坐下来,垂了垂发酸的小腿,她跪坐时间太久,腿早已不适,却未言明。
“别人都唤段书生,你为何唤他段郎君?”祝平安问她。
甘草愣了愣,转身看她,道:“不都是他,如何称呼都一样吧。”
不一样,赵听淮叫他段书生,总有种不满奚落的意味。
也是,依着他对杳娘姐姐的尊重,能对这个与杳娘姐姐定下婚约的人有好感才怪。
遂她不再与甘草纠结。
“你在做什么?”
“你病刚好,我想给你煮红豆粥喝。”
祝平安一听,味蕾便来了兴趣。
“我帮你。”
甘草便将洗红豆的活给了她。
“我都挑好了,你洗洗就成。”
“好嘞。”
——
且不知杳娘与江南晨的往事,端看两人态度,便也知晓无可转圜的地步。
祝平安这颗好奇的心,终在与段宣闻碰面时,歇了下去。
今日艳阳高照,莺飞草长。
正是出门踏青的好日子。
祝平安一早便收拾妥当,跪坐在书案旁的蒲团上,静静等着杳娘来唤她。
香山寺是广平府有名的佛刹古地,香火旺盛。
据传言,这佛寺是前朝平湖王氏捐金而建,后因家族败落,被平湖温氏接手,一直到今日都有定期送金。
虽神奇的是,这佛刹内曾有神迹显现。
传言,大昭乾元十七年盛夏,香山寺大殿内佛像忽散发出七彩光芒,座下莲花绽放,引的众人连忙跪拜默念佛法。
世人津津乐道,香山寺广名远扬。
祝平安是不懂这些的,自从阿娘明令禁止她不能靠近这些佛门圣地时,她便对此嗤之以鼻。
发誓绝不会再踏入佛寺一步。
如今,这种玩笑一提的誓言当真不作数。
祝平安忽地扯起嘴角轻轻一笑,她这种人,若是下地狱了,一点都不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