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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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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夜微凉,细雨如丝,轻轻敲打着窗外的芭蕉叶,发出清脆的声响。

雨滴汇成一串串的细流,从叶尖缓缓滑落,落在青石板上,泛起一圈圈细碎的涟漪。

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雨水混合的气味,有些腥气,又有些像是果香气。

祝平安披了件素色外衫,袖口垂落处隐约可见绣着的几缕祥云图纹,随风轻晃。

她静静站在窗前,半阖的窗户漏进一缕湿润的晨风,微微拂过她鬓间散落的碎发。

耳畔雨声淅淅沥沥,时而如碎玉溅落,时而似珠玉滚落,她闭上眼,描绘着窗外的翠竹与芭蕉此刻正在雨中的摇曳生姿。

风过时,竹叶簌簌作响,雨打芭蕉叶声声清脆,一来一往竟让她念起幼时随着阿娘去坊间市集时,茶肆外常有的伶人抱着琵琶弹唱。

祝平安伸手轻触窗柩,指尖沾了冰凉的雨滴,她嘴角噙着笑,却有些愁苦。

往常不爱赏雨,如今想要看雨,却是只能摸了。

连日晴阳高照后,广平府又沉入烟雨朦胧之境。

倏地,一道身影披着蓑衣匆匆穿过庭院,竹编的斗笠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的,衣摆上的草绳结被雨水打的噼啪作响。

祝平安神色渐渐缓和,倚着窗柩,指尖轻轻叩着窗沿,循声望去,语气中带着些跳脱,问道:“是谁踩着这雨声来了啊?”

话音刚落,甘草已踏着青石板疾步奔跑到廊檐下,蓑衣上的水珠甩的到处都是。

她扭头望向窗边那抹单薄的身影,顿时火冒三丈,“姑奶奶!这下着雨你竟穿的薄褙子在这儿吹风,是想喝赵大夫给你加黄连的苦药了吗?!”

祝平安被这大声责问惊的指尖微颤,窗柩上的雨滴顺势滚落,在她的指腹上凝成一颗透亮的水珠。

她心虚地缩了缩脖子,摸索着合上窗户,动作慌乱却因看不见总对不准榫槽。

半晌,屋内传来闷闷的嘟囔,犹如被雨水浸湿后的棉絮,软弱无力的,“你......你便当没看见,我这就去穿厚些。”

甘草气的跺脚,斗笠上的雨滴被她震的簌簌往下落,“你知道今日来了多少感染风寒的病人嘛!”她一把掀开门前竹帘,愤愤道:“你这欲盖弥彰的本事倒是厉害,还要挑个作伴的陪你一起,若是真染上风寒,明日咱俩都得被念叨来念叨去了!”

这是杳娘昨日新教的词,她拿来现学现用,祝平安听着,一时竟也不觉着有什么不对。

她哑口无言着,胡乱将衣衫穿好,衣带却打了个死结。

屋外雨声渐密,屋内却忽地传来布料摩挲的窸窸簌簌,,伴着祝平安带着鼻音的嘟囔,“若不是看不见,怎会系错!你......”

话未说完,甘草已走到跟前,轻轻拍开她的手,指尖灵巧地替她解开衣带,“赵大夫不是说明日开始给你针灸吗?很快就能看见了,再忍忍。”

祝平安不再说话,垂眸任由她添衣。

“要披大氅吗?”祝平安感受到肩膀忽地一重,诧异问道。

“没毛领的,挡个风。”

祝平安挑眉,这夏日里还裹的这般厚的怕是只有她了。

“你再忍忍,体寒身虚的没办法,待我学学做药膳,全给你补回来,保准比你生病之前的身体还要棒!”甘草瞥见她神色落寞,出声安慰着。

窗外风雨依旧,屋内燃着炭盆,暖意渐生,混着甘草絮絮的念叨,祝平安莞尔,莫名的熨帖。

“今日怎得这么安静?”祝平安起来后便未听见什么声响,往日杳娘总会绣着些什么东西,与甘草一同唠着家常,偶尔赵听淮也会一起。

一说起这个,甘草眉头蹙了又蹙,简直想两眼一抹黑倒下去,无奈抱怨道:“不知怎得,今日来了好些人,伤寒的、咳喘的、跌打损伤的,我这边刚给李婶子换了药,那边王大叔又嚷着针扎得疼,赵娘子守着十几个药炉,赵大夫更是脚不沾地,分身乏术的,一会儿给人扎个针,一会儿诊脉开方的,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

祝平安闻言一怔,手指无意识的攥紧衣袖,她挣扎着拿了木棍,“笃笃”点地的声音慌乱嘈杂,“既是这般忙,怎得不喊我?”

甘草见状,忙三步并两步的追上来,手臂稳稳托住她肘弯,掌心的温热透过衣料传来,“慢点慢点,伞也不打。”

说着,她从廊檐下取了一把青竹油纸伞撑开,举起在两人头顶遮雨,“都是病人,别再给你过了病气。”

雨滴打在伞纸上,发出细密的“哒哒”声。

祝平安抿了抿唇,有些委屈道:“我也是要学医的,怎么能怕过病气呢。”

甘草当即摆手,“赵娘子不让喊你的,别跟我说这些有的没的。”

祝平安被堵的喉头一哽,深吸一口气,缓缓道:“那现在我知道了,总能去帮忙了吧。”

她话音刚落,便被甘草陡然拔高的惊呼吓住。

“哎呀!”甘草忽地跺脚,伞柄“砰”地撞上了什么,她拍额惊呼,“我忘记给赵娘子送外衫了,我先不跟你说了,你自己慢慢走啊,仔细脚下有青苔,路滑!”

甘草说着便跑了。

祝平安无奈摇头,廊下清风掠过,她单薄的身影似溪流中苇草飘逸,却倔强的立着。

她轻声一笑,眼底浮起暖意,“平日里装的再老成,其实还是个小孩子。”

她想了想,甘草应当比她小四岁,明年才及笄。

她转身缓步向前,木棍探路时,伞柄被她歪歪扭扭的抱在怀中,堪堪遮雨。

走过小院连接着的小门,跨过庭院,南山堂此刻已被哄闹嘈杂声环绕着。

祝平安还未踏进,那沸腾般的人声便穿透雨声,直撞耳廓。

她攥紧了木棍和伞柄,素色的裙裾早已被泥泞浸湿染上斑驳。

她缓缓抬脚,往日熟悉到不用木棍探路的地方,此刻每迈出一步都需让木棍一头戳地,确认虚实,生怕撞到人。

祝平安额间鬓发早已被不知是汗水还是雨水打湿,她无暇顾及,暗自思忱着,赵听淮此刻是不是恨不得有三头六臂?他得忙成什么样子啊?

“哎呦!我这腿疼的钻心啊......”

“赵大夫!你快帮我瞧瞧这咳嗽得方子可还能用得?”

“赵大夫!什么时候到我啊?”

“......”

此起彼伏得呼通声、恳求声在南山堂内交织着,更有人愤愤嘟囔着,“若不是西市那头的医馆被挤爆了排不上号,谁会来这儿啊!”

“谁说不是呢!南山堂平常也没几个人啊......偏就今日这么多!”

话音未落,哀嚎声渐渐盖过了抱怨声。

祝平安蹙眉缓行,她隐约听见堂内传来瓷器相碰的脆响,夹杂着赵听淮沙哑却镇定的嗓音,“下一个!”

那声音犹如利刃劈开山石,短暂将沸腾的人声压下,可不过瞬息,哭喊声再次卷土重来。

祝平安觉着,南山堂此刻仿佛是困在洪水决堤的漩涡,而漩涡的中心,便是被所有患者的疾病紧紧交缠的赵听淮。

“平安!”杳娘端着一碗褐色的汤药疾步走出,热气腾腾薰红了她的指尖,她倏地抬头,目光中满是讶异,“你怎么来了?”

祝平安循声扭头,微微一笑,“我听后面没人,便过来了。”她顿了顿,问道:“我能帮什么忙吗?”

杳娘想了想,道:“此处人多,你不妨去帮着磨药,往常惯做的,也不慌乱。”

祝平安嗯了一声答应下来,约莫着往日的记忆摸到桌子边。

那处围着两三个人,见她手持木棍探路,双眼黯淡,心中便有了七八分的猜测。

纷纷侧身移脚,生怕绊倒祝平安,再来个无妄之灾。

祝平安甫一落座,身旁人便觑她一眼,又凑近打量着,好奇问道:“小娘子,你眼睛......这般模样,家中竟无人相伴前来?”

话语中犹带三分顾忌,藏着些试探。

祝平安摇头。

这大叔瘪嘴叹气,眼眸中掠过一抹怜悯之色,瞧着她衣着虽朴素,却也得体,嘀咕道:“未嫁的小女郎,眼瞎了也没人管,怕是家里不待见。”

倏地,那大叔抻了抻袖子,继续问道:“小娘子怎得来这南山堂了?”

祝平安蹙眉不解,反问他,“南山堂怎么了?”

那大叔嘿嘿一笑,伸手捂住嘴,压低声音道:“小娘子不知吗?这赵大夫的父母兄弟都死得蹊跷,大家都说他克亲!本是一家四口,最后只留下他孤身一人,凶的狠呐!”

说罢摇头轻啧一声,瞥了一眼赵听淮忙碌的身影,咂舌摇头,语气满是可惜,“可惜赵大夫长得这般风姿绰绰,俊俏模样了。”

......风姿绰绰?

这不是形容女郎的吗?

但是!

祝平安蹙眉,脸色一沉,拂了拂袖子,略有不耐道:“大叔,赵大夫父母因病离世本就痛惜,他兄长也并非离奇去世,再说了 ,他那时年岁已长,又从何谈起克亲一说!”

祝平安捏紧手中木棍,怪道她来的这几日,南山堂的病患极少,她不曾出去过,因而也不知道外间传闻是这般。

这大叔没想到祝平安会当众出言反驳,一时脸面挂不住,被她呛的脸红,站起来厉声呵斥道:“你个小女郎懂什么!不然大家为什么都不爱来南山堂,不还是怕沾晦气嘛!”

他跳脚嚷嚷着,“你这般殷殷护着,莫不是看上赵大夫的脸了吧!”他忽地切了一声,轻蔑道:“也是,你也看不见!”

祝平安噌的起身,木棍“砰”的一声滚落在地上,她也不管什么看见看不见,直接伸手凭感觉扇去。

“啪!”一声脆响,打个正着!

那人捂着脸颊,支支吾吾的一句话说不出来。

“你这狗嘴吐不出什么象牙来,不如我给你洗洗!什么胡乱八糟的玩意话,也敢来说给我听!”

“赵大夫活至今日,他嫂嫂尚在!便是父母兄弟没了,那跟他有什么关系!什么克亲,难不成你还会算命?!”

祝平安冷哼一声,扬着下巴大声说道:“人生在世,生死有命,皆为天数,若是强硬加在一个人身上,便都是胡言乱语,污人清白!该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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