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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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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山堂内倏地静默,恍若有人将千斤重石投向洪水漩涡,震得满堂呼吸皆屏凝。

众人的视线如潮水般涌向争执的两人。

雨声淅淅沥沥,堂外的蝉鸣似都活了过来,声音愈发的清晰。

赵听淮怔在原地,指尖尚且滞留在病患的腕间,三指原是按着脉息的方位,此刻却僵在半空,犹如枯枝。

他怔忡的望着那为了自己出头的手,此刻微微蜷缩着背在身后,手背泛着玉石般的青白,指节却因过度的紧绷而泛着青紫,腕骨处隐约可见一道红痕,似是刚刚混乱中木棍跌落砸下的印记。

这些闲言碎语,他往日听的太多,从不觉着有什么。

嘴不在自己身上 ,便管不得什么。

然,此刻他望着祝平安,看着那人将伤手藏得那般隐蔽,下颔紧紧绷着,她扬着下巴,好似天不怕地不怕。

赵听淮忽觉胸口有异样的温热涌动,不同于先前那般,此刻仿若是一棵无处避雨的幼树苗,有人撑伞护在了上方。

那大叔捂着脸颊,指缝中透出几道红痕,他嘴唇颤抖着,喉咙里挤出几声含糊不清的咒骂,却见祝平安背手而立,脊背绷成一道弧线,自如那衙门的官府大人,周身散发着不可抵抗的威严。

他喉头一哽,硬生生又将污言咽了回去,胸中浊气霎时泄了七分,可脚下却似生了根,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强撑着昂起头,脖颈处青筋暴起,粗浑的声音响彻南山堂中,“你这小女郎蛮狠的没边没沿!等着瞧,今日之事老子绝不会善罢甘休!”他眼眸一转,脸上横肉堆叠在一起,笑得不怀好意,“你若是怕了,现在给老子磕三个响头,大声说我错了,老子便放过你!”

他眼眸毫不掩饰邪念,上下打量着祝平安,讥笑出声,“不过是个遭人嫌的瞎子,便是卖出去也没个人买,竟也想替个克亲的人出头!依老子看,不如早些绞了头发去庵堂当姑子,省的在这里碍人眼!”

此言一出,堂内有人哄笑出声,却见周围人脸色皆变,赶忙捂嘴压下。

不少人暗自皱眉,还有些人向祝平安投去怜悯的目光,却无一人敢出声。

祝平安指尖悄然蜷缩,心如鼓棒敲打,咄咄不安,却仍挺直脊背,冷声开口道:“你怕是还不疼,姑奶奶我再给你几掌!让你长长记性,有些话说不得!”

赵听淮阖下眼帘,未待思绪流转,脚尖微动,几步便到了祝平安的身侧。

几乎她话音刚落、手高高举起正要落下时,赵听淮轻轻攥住她腕间衣袖。

祝平安茫然侧首,鼻尖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桂花香,耳畔微动,听到他喉间逸出的一丝轻笑。

她心下稍安,眉头却轻轻蹙起。

赵听淮什么毛病,有人骂他,他竟还笑!

“既是对我不满,何必登门看病?”赵听淮语声不高,却字字清晰,他沙哑的嗓音,此刻如屋外雨滴掉落,在静滞的屋内中荡开涟漪。

说罢,他微微倾身,将祝平安半护在身后,目光在扫过那位大叔时,犹如淬了冰的银针,“南山堂在此已有数年,讲的是和气生财,多是病患登门,容不得污言秽语在此,若是想找人闲扯,巷口茶摊上多的是闲汉陪你嚼舌根。”

末了,他微扬下巴,声线渐渐柔和,“祝小娘子是我嫂嫂的妹妹,亦是南山堂中人,日后还望各位多多关照。”

此言落地,那大叔脸上青红交错,喉中噎住半句脏话,瞧众人鄙夷神色,连忙落荒而逃。

“好说好说。”

“赵娘子的妹妹何时来的?怎得也不告知我们街坊邻居的,好让我们一同吃茶赏花啊。”

说这话的人忽地被身旁的人一怼,目光落在祝平安低垂的眼眸,神色不明。

那人自知说错话,讪笑两声,“咱们吃茶,吃茶好啊。”

.......

祝平安怔在原地,久久未回神。

她耳畔似有暖流漫过,任由赵听淮扶着她重新坐下。

“今日人多,在这里好生坐着。”

赵听淮嘱咐道,随即转身喊道:“刚刚到了哪位,我们继续吧。”

“还从未见赵大夫冷脸呢。”

“谁说不是呢,他惯是一副和气生财的模样,今日还是第一次见。”

.......

屋外的雨缓缓停歇,乌云散开,阳光顺着檐角斜斜洒进来,尘埃在空气中泛着金光。

祝平安摸索着捡起木棍,指腹忍不住在木棍光滑的表面摩挲着。

她认识的赵听淮,似乎与他们口中那个人,不太一样。

这种认知不同于刚刚与人争吵时,他被人诬蔑的愤怒,更多的是对他的心疼。

祝平安想,约莫拜了佛祖的缘故,心也软了。

南山堂内似什么都未发生过,一切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众人排着队等赵听淮号脉抓药,却见一早因忙碌而嘴角紧绷的赵听淮,此刻竟噙着笑。

众人目光不约而同的瞧向那个胆大却眼盲的女郎,她此刻坐在那里,娴静的无半分张牙舞爪的模样。

——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都不用出门,杳娘端着一碗汤药出来的功夫便知晓的此事。

她蹲在祝平安面前,双眼通红,却始终一言不发。

祝平安微微侧头,轻轻唤她,“姐姐?”

她听到了一声轻喘着抽泣声,手指微微蜷缩,不安道:“姐姐?”

“我在,今日辛苦平安了。”杳娘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目光移向那处忙碌的赵听淮,眸底泛起怜惜。

她深吸一口气,唇角微扬,扶起祝平安,“去后面吧,帮着甘草一起把草药装起来。”

与此同时,杳娘心中那个隐约的、遗憾的想法,愈发坚定。

——

夜色渐浓,南山堂内终于沉寂下来。

杳娘同甘草归拢着杂物,门外忽地有人敲门。

两人目光相视,眼中满是疲惫。

“赵听淮!”

“杳娘。”

伴着一道张扬的声音,另一道温和的轻唤如春风拂过。

霎时,甘草眼睛一亮,倦意尽数褪去,一扫疲惫之态,恨不得此刻飞到后院将祝平安拽来共赏这场好戏。

“段郎君来此,莫不是算好了时辰,待会儿要踏着宵禁的鼓点,再回那书院去?”江南晨端的一副谦谦公子的模样,手中折扇的骨节发出细微的咯咯声,他似无所察觉,指节因用力早已泛白。

“江公子来此,怕也要误了宵禁的时辰。”段宣闻莞尔,抬手作揖,脊背如松柏一般直挺着,“不过不劳江公子费心,南山堂隔壁的院子,已在段某名下。”

江南晨牙口一松,笑意僵在唇边,怔愣在原地。

他缓缓将目光移开,只见赵听淮倚着药柜,眉峰微挑,冲他懒懒的点了点头。

往常瞧赵听淮这散漫的姿态不觉有什么,此刻却如一柄钝刀,磨得他心口直疼。

“真是......好大的手笔!”

江南晨硬生生扯出个笑来,甘草轻轻拽着杳娘的衣袖,只觉这笑比哭还难看。

“江某也不劳段郎君费心。”江南晨强忍着稳住声线,“我今日跟听淮一起住。”

“请便。”

段宣闻含笑转身,自杳娘手中接过抹布,柔声道:“还需做什么?”

杳娘低头浅笑,“陪我去规整药柜吧。”

“好。”

——

石阶之下,两张蒲团对坐,月光清冷,四周静默。

赵听淮转着手中的酒壶,瞥了一眼身旁那如喝水架势猛灌的人,无奈摇摇头,声线平静,“最后一瓶,喝了便没了。”

“......”江南晨呼吸一窒,深吸一口气,狠狠道:“为什么不跟我说那院子的事?!”

赵听淮挑眉,“四方斋整日换人来盯梢,我以为你知道。”

笑话,以为收买个陌生人过来,他就不知道嘛!

江南晨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苦笑,仰头猛地又将酒壶送到嘴边灌了一口,辛辣的灼热感感顺着喉咙缓缓流入腹部,彷佛有一团熔岩在五脏六腑内缓慢流淌,烫的他浑身颤栗。

他攥紧酒壶的手指节发白,眼底泛着一丝麻木的释然,他忽然轻笑出声,笑声里却掺着半句哽咽,“我......雪莲......给她添妆。”

断断续续的一句话,赵听淮却是听懂了。

他微微颔首,将酒壶举至胸前,与江南晨手中的酒壶轻轻一碰。

瓷器相触的声响清冽如碎玉,犹如一枚石子投入平波无澜的水流,激荡起一圈圈的水纹。

他忽地想起白日里,那一声脆响。

也不知道祝平安的手此刻还疼不疼?

往日的流言蜚语于他不若过耳云烟,便是当面听见也不觉着有什么,他惯是漠然。

今日,他忽觉流言似是淬了毒,恍惚间竟是有了形状,像是去挖草药时遇到的带刺的荆棘。

初时被划伤后不觉有什么,连血珠都沁的慢,那一道道红痕却不作假,可慢慢的却会隐隐做疼。

他指尖无意识的摩挲着酒瓶,就在前不久,也是这般的夜晚,祝平安忽然闯入,踢翻了一壶酒。

此刻静默中,赵听淮忽然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在这夜晚的寂静中,震出一声微弱的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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