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马比坐马车赶路程要快些。
原本还要两个时辰才能抵达乐仁府,此刻算来竟提前了一个时辰。
祝平安走在里侧,被赵听淮护在他和马儿的中间。
两人一马在城门前顺着人流排队。
赵听淮自带她骑马后便一言不发,也只有刚刚说了一句“到了”,“下马”,“排队进城”这几句话。
祝平安不知道他怎么了。
却也不想多问。
里乐仁府越近,心中旖旎便越少,紧张愈发蔓延至全身,使她紧绷着。
她身后早已被汗水浸湿,里衣紧紧提着皮肤,难以言说的黏腻感让她恨不得立马跳进河水里洗个凉澡。
乐仁府今日似有集会,城门处人声鼎沸。
赵听淮拉着一张脸,默然的拽着疆绳,眼眸时不时瞧一眼祝平安。
他刚刚意识到,如果祝平安找到了阿爹阿娘,是不是意味着,她要离开南山堂了?
那句签文始终被藏在他的衣怀里,压在他的心头。
他骤然意识到,即便不是签文,他也不愿祝平安离开。
非什么不可言喻的想法,只是想,若她在,至少还有人听他说过往心事。
祝平安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
赵听淮不得不承认,她虽然话多,却会将秘密始终掩埋在心底。
这种将心事说出的快感,让他上瘾。
这一刻,他分不清到底希望祝平安快乐,还是他快乐。
两人这般沉默着,将过所交给守城士兵验查后,进了城。
“我们去哪儿?”
祝平安问他。
这一趟行程,她只知乐仁府。
“四方斋。”
“这里也有四方斋?”江南晨家的生意好广。
赵听淮点点头,眼疾手快的拉过她的衣袖,避开身后忽然倒退险些撞到她的稚子。
“怎么了?”祝平安不解。
“没什么。”赵听淮淡然的冲着不知所措的稚子挥挥手,示意他离去,“江南晨的父亲很有经商头脑。”
“走前我已跟他的人说了,我们在四方斋汇合。”
祝平安抿了抿唇,有些心急,却迟疑着说出口,“……我们不能,先去找我阿爹阿娘吗?”
若是等他们一行人来,不知又要几个时辰,下午便全浪费了。
“可以。”赵听淮明白她的心情,“只是还是要去四方斋,一是报信,好让他们到了之后安心,二是……”他顿了顿,开口道:“那个见过画像上的人,正等在四方斋,让他带我们去寻。”
原是这样。
祝平安眼眸染上些笑意,语气略有几分焦急,“那我们快走吧!”
“拉紧我。”赵听淮将自己的衣袖塞进祝平安的手中,眼眸中有着他自己的都不曾察觉的柔和。
乐仁府的四方斋离城门不远两人走了一炷香的时间,便到了地方。
这里的掌柜一直等在门口,此刻见到赵听淮,忙不迭地上前,恭敬的弯腰揖理道:“许久未见,赵郎君安好。”
赵听淮亦回礼,话未出口,衣袖处紧绷的拉扯感让他一顿,他扭头笑了笑,道:“张掌柜抱歉,近来可好?”
张掌柜的视线移至两人衣袖交叠处,脸色闪过一丝错愕,不过片刻便已满脸笑容,他心有所测,却并不说出口,只道:“一切安好,我夫人一直都在服用您给开的药方,如今咳血的次数越来越少了,多亏您啊。”
“不碍事。”
赵听淮摆手,正色道:“张掌柜,我们来次……”
他话音未落,张掌柜便已侧身,伸手迎着两人,“公子已传信给我,人已经在里面候着了,还请快进。”
“好。”
一旁的小厮眼疾手快的从赵听淮手中接过疆绳,牵着马儿走到后院喂草。
祝平安疾步跟着,悄声问道:“他为何补唤你赵大夫?”
周围人都叫他赵大夫的。
这是第一个唤他郎君的。
赵听淮神色自若,“称呼而已。”
“你医治过他夫人,唤你大夫岂不更合适?”
祝平安继续问道。
“我也医治过你,怎么不见你唤我赵大夫。”赵听淮瞥她一眼,“成日唤着我的名字,可还顺口?”
“……挺顺口的。”祝平安讪讪笑着,不再纠结这个称呼。
别没问出什么,倒让她把称呼换了。
她还挺喜欢……喊他名字的。
——
“赵大夫安好,祝小娘子安好。”
会客厅内,一长袍书生打扮的郎君立于门侧,恭敬揖礼道。
待赵听淮和祝平安跟着张掌柜坐下,张掌柜说道:“这是我们四方斋的画师,名唤双生。”
这便是化名了。
一些画师不愿将真实姓名写于画卷之上,便以化名出世。
“双生先生。”赵听淮揖礼。
“不敢。”双生侧身,“在下无名小辈,担不起先生一名。”
张掌柜笑哈哈的捋了捋自己的小山羊胡,“双生先生不必自谦,这偌大的乐仁府谁不知你,假以时日,你的名声定能远扬长安。”
双生闻言并无激动神色,依旧淡淡笑着,透漏着一股浓浓的疏远气息。
“掌柜,正事要紧。”
“啊对对对。”张掌柜一拍衣袍,“双生先生说的对,快与赵郎君和祝小娘子讲讲。”
“我也是偶然见得。”双生将自己所见娓娓道来,“江公子的画像送来时,我曾临摹了几副,因而印象深刻。”
“那日,我陪夫人上街闲逛,在一处当铺门口,发现了一人与画像上的男子极为相似。”
“为免认错,我与夫人走近些瞧了瞧,已确定那人有七分相似。”
“待我叮嘱夫人在原地等我时,转身间已不见那人踪迹。”
双生抬眸,视线定在祝平安的面庞上,他忽视着赵听淮冷冽的目光,缓缓道:“确与小娘子有几分相似。”
祝平安早已按耐不住情绪,紧紧握着椅子扶手,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喉咙却似有东西卡着,哽咽着一句话说不出。
“我已去那当铺查过了。”张掌柜接话道:“典当人姓祝,因是死档,未留下名字。”
他递上一方木盒,“这便是典当的物品,还请小娘子认认。”
他似是一早便知晓了祝平安的眼睛,因而并未直接将盒子递给她。
手腕轻轻一转,盒子已呈现在赵听淮的眼前。
赵听淮微不可察的蹙了蹙眉,伸手接了过来。
扣锁声响,祝平安的心跟着咯噔一声。
她深吸一口气,静静等着。
“银件的平安锁。”赵听淮如是说道:“有些年头了。”
祝平安蹭的起身,不顾眼前的黑暗,伸着手便要朝着赵听淮的方向来。
她急促的呼吸着,身体微微颤抖。
“你快看看,背面有没有刻着一个很小很小的祝字,旁边还有两道划痕?”
赵听淮快速起身扶住她,无奈道:“你先坐下,别人没找到自己再添伤口,我可不给你治。”
祝平安没理会他,她眼眶泛红,手指紧紧攥着他的衣袖,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赵听淮知道她的激动,也不耽搁,将那平安锁举起来看。
果真如祝平安所说,一个小小的祝字,旁有两道划痕。
“确有。”他道。
祝平安闻言,眼泪直直顺着脸颊流下,她激动的说不出话,几次张嘴,却只有呜咽声。
赵听淮掏出帕子小心替她擦拭着,“别急别急,咱们都到这里了,定能找见的。”
“不是不是。”祝平安喘着气,却直摇头,“那是……那是我阿爷给阿爹的,阿爹……阿爹定是出事了才会当这个平安锁。”
她心中焦急万分,却哽咽着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赵听淮……”
她一遍又一遍唤着赵听淮,像是无处可归的稚子,紧紧抓住救命稻草。
赵听淮心头一紧,本就略微有些蹙紧的眉头更紧了几分。
他只得将手贴在祝平安的背后,一下有一下顺缓的捋着,另一只手移开衣袖,握紧了她的手。
温热却又湿润的手掌贴合在一起,赵听淮耳垂微红,心跳如鼓点般紧密跳动着,泛着一抹紧张。
在感觉到祝平安的回握时,他紧紧用力。
他扭头,眼眸柔情不在,冷冽而平静,“张掌柜,双生先生,可有再寻?”
张掌柜被他的眼神吓得微微后退,他是个商人,千奇百怪的人都见过,早已练就了处事不惊本领,如今……却被一个曾为他夫人治病的大夫吓到?
他自己也不明白缘由,此刻也顾不得多想,忙不迭地点头。
“有的有的。”
张掌柜双拳握紧,努力将脊背挺直,眼眸却瞥向双生,却见他依旧神色淡漠,垂眸直直盯着地砖。
他心中忍不住轻呸一声。
面上不显,揖礼道:“四方斋能出去的人都出去寻了。”
“乐仁府找了遍,最终在咱们临街的医馆找到了。”
祝平安瞬间按耐不住,想要起身却又被赵听淮稳稳按住,“待他说完。”
祝平安只得坐下。
张掌柜继续道:“那里的坐诊大夫曾见过两人,但也只医治了一次,便再没去过。”
“我们后面又寻了城门士兵,得知他们已经离开乐仁府了。”
“可知是什么病?”赵听淮问他。
“寻常的风寒,但据说两人衣衫褴褛,蓬头垢面,那诊金,应是当掉这平安锁换来的。”
祝平安心中一紧,明明分开时还好好的,便是因逃难受苦,但她阿娘想来喜欢整洁利落,怎会如此?
还……生了病?
两人如今又在何处?
“赵听淮!”祝平安急忙出声,双眼早已被泪水占据,恳求的语气混杂着呜咽声,“我……我想……”
她说不出来话,只得紧闭着双眼,任由泪水肆虐。
“我明白。”赵听淮重复着拍她,安抚着她。
“劳烦张掌柜和双生先生了,再去临府寻寻。”
“已经派人去了。”张掌柜道:“我这便让人端水来给小娘子梳洗。”
说着,他便与双生退出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