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江南晨追着赵听淮溜了几圈后,终是在一处勒马停下。
他眉眼依旧有怒气,双手叉腰坐在马背上,抬头望着天。
这一刻,他竟有些怅惘。
若说赵听淮这般孩童气,他自虐的有些怀念。
说起来,他与赵安淮七岁起便同窗,自此之后不曾分开。
因而细细算下来,他也是看着赵听淮长大的。
他是家中独子,只有一位姐姐,往后再无弟弟妹妹。
对赵听淮,他将自己的位置摆在了亲兄长的位置。
若是……若是他还在,就好了。
都怪他。
江南晨忍着鼻腔的酸涩,垂下眼眸,他的心在这一刻仿佛被撕裂,无数的情绪充斥着大脑,让他此刻不敢去看一旁正举起水囊喝水的赵听淮。
他的愧疚,何止如今。
风吹树梢,阳光明媚。
马车缓缓驶入山林,静谧的四周只能听见他们一行人走过的声音。
祝平安听见外面的嬉笑声停下,唇角微微上扬。
一直都在紧绷的情绪得到片刻的放松。
她还真怕两人打起来,毕竟她第一次知道江南晨时,着实不是什么友好的情形。
甘草睡眼惺忪的醒来时,恰逢祝平安头靠着车壁,眉眼柔和。
她一怔,随即下意识的擦了擦嘴角,迟疑着问道:“发生了什么?你怎么笑的……这么诡异。”
祝平安微不可察的蹙了蹙眉,“诡异?”
这是什么形容?
甘草挺直腰杆,“笑的有点瘆人。”
“我就跟平常一样的笑啊!”祝平安扬着下巴,很肯定自己笑的没问题,“你是不是刚睡醒,看的迷糊了。”
不待甘草反驳,帘子忽的被人掀开。
江南晨似乎很开心,尾音上扬,“两位小娘子,咱们休息休息?”
时间流逝飞速,明明不觉走了多久,此刻却已快要午时。
到底走的太慢了。
祝平安下意识想到,她能感觉到马车在路上的拖拉,好似去郊外野炊。
“这林子有野兔野鸡,我去给你们猎几只回来,中午加餐怎么样?”江南晨打断她的思绪,言语间跃跃欲试。
此刻,他手上已经拿好了弓箭,只待两人同意,下一秒便可飞奔而去。
祝平安没有见过猎户,她的家乡多为平原,山地甚少,因而猎户也极少。
更别说去猎野味什么的了。
江南晨的话勾起了她的好奇心,恨不得立刻复明跟着他一起去打猎。
“江郎君你还会打猎?”甘草早已兴奋喊着,满眼崇拜的望着江南晨。
“那是自然!”江南晨骄傲的扬了扬下巴,颇为自豪道:“我幼时便跟我爹去郊外打猎了。”
甘草双手鼓起掌,两眼放光,“我还没吃过野兔野鸡的,我想吃!”
“行!”江南晨一口答应下来,转身便走。
祝平安压根插不进去话,只得听着脚步声愈发走远。
她反应过来,打猎……也是需要时间的啊。
不知何时,赵听淮走了过来,他眼眸示意刚刚下马车转身要扶着祝平安的甘草离开,自己上前握住祝平安的臂膀,他神色平静,仿佛洞察一切,缓缓说道:“放心吧,江南晨心中有数,不会耽搁太久。”
他明明声线平淡,祝平安却听出一抹安慰的意思。
她抿抿嘴,小心的探出脚步,不让自己踩空马凳。
待下来马车后,祝平安转身,臂膀上有力的手随即也松开来。
她微微侧头,“你不去吗?”
赵听淮略有不自然的咳了两声,哪怕心里很清楚她看不见,视线却还是心虚的四处瞧着不敢看她,“我不擅箭术。”
似是觉着有些丢脸,他又说道:“书院的夫子并不精通箭术,便未曾教我们。”
祝平安并不觉着有什么。
因边境太平,大昭近些年颇有些重文轻武,便是有战乱,皆有朝廷武将征调百姓领兵上阵。
据说皇帝的几位皇子皆文采出众,然武学疏漏。
“那江南晨为何精通?”她将心底疑问问出。
“他外祖父家是开设武馆的,我哥以前跟着他一起学武。”
“那你怎么没有一起?”
赵听淮沉默片刻,随即转身迈开步子,“幼时体弱,阿爹阿娘不喜欢我去。”
祝平安不明白了,骑马都可以学,武功箭术为什么不可以?
不是说学武强身健体吗?那他更应该去了。
而且,他大哥都去了,为什么不让他去?
南山堂有好多秘密。
祝平安不热衷于秘密,但若送到耳边的,她也不会拒绝。
四周皆是脚踩树枝传来的“咔嚓”声,有人生了火,还有人四处递着用油纸包的干粮。
甘草寻了两个平整的石头,用帕子拂开灰尘和落叶,这才扶着祝平安坐下。
“忘记带垫子了,咱们将就将就。”甘草一脸愧疚,又垫了好几件帕子才脸色好些。
祝平安不觉着有什么,“我又不是什么讲究人,小时候我还在田野里跟别人打架呢。”她怀念着说道:“裹了一身的泥回去,被阿爹阿娘凶了许久。”
甘草惊了,她认识的祝平安文文弱弱的,稍有不慎便生病了,也只有在与旁人说话时,才有几分活力,尤其在怼人的时候,与赵听淮有的一拼。
“你还会打架?”
祝平安点点头,“小的时候谁不打架?你说一句我说一句,玩不到一起便打起来了。”
“那倒是。”甘草想着,她自己小时候都在帮家里做活干家务,没有跟别人家的孩子玩过,但弟弟每回打架回来,哭着喊着说的理由好像不外乎也是这些。
祝平安寻摸着,在摸到甘草的衣角时停了下来,笑的粲然,“甘草,你可有听见什么?”
甘草还在走神,听见她说话茫然地啊了一声。
随即,身后传来一阵“吱吱喳喳”的声音。
甘草扭头,惊道:“兔子!”
一直白胖的兔子正在啃她们掉的野果子,陡然被惊呼吓到,它怔住,随机丢掉野果子立马跑开。
周围有武学好的人,闻声赶来,“嗖”的一声,箭已离弦。
那只兔子已跌倒在地,毛发间渗出血色。
祝平安蹙着眉头,显然已明白此刻发生了什么。
她本意并非想要逮这只兔子,只是乍然听到,难免欣喜。
这般下来,兔子倒是因为她而丧命。
那射箭之人可不管这些。
只见他大步流星走上前,弯腰便拎着兔子的耳朵起身,爽朗的笑声在林间回荡着,“少爷还没回来,咱们先加个餐!”
“好!”
赵听淮却是在甘草惊呼时便望向此处,只他距离甚远,眼见那人动作并未避讳只有一臂之余的祝平安时,便匆忙丢下正与他闲谈的人,步履匆匆的赶过来。
却还是迟了一步。
“可有吓到?”
他关切的声音将祝平安呆愣在原地的情绪拉回,好长时间才反应过来。
“我……还没有吃过兔肉。”
显然,这并不是什么想要品尝的意思。
赵听淮故意说道:“江南晨等下会猎兔子回来。”
一瞬,祝平安眼眸泛红,她茫然摇摇头,“其实,我刚刚还很期待,可是现在,赵听淮,我不想吃了。”
这不是什么矫情,于她而言,若是不知道猎杀的过程,她自可以毫无心理负担的吃下去。
可那只兔子刚刚就在她身边,她能听到兔子啃食野果子的声音,清脆而肆意。
转眼间,便丧命于箭下,而部分原因,归结于她。
“那便不吃了。”赵听淮顺着她说,“你想骑马吗?”
他忽然转移话题,祝平安愣住,没反应过来。
赵听淮又问了一遍。
“我知道去乐仁府的路,你若是想骑马,我便带你先走。”
这样,他们在烤野兔的时候,祝平安也不会在一旁不知所措。
“好。”
一时的兴起总有说不出的刺激与欣喜。
耳畔拂过的风将额间碎发吹乱,心中的怅惘在此刻全部都烟消云散。
身后,一颗强有力地心跳紧紧贴着祝平安的后背。
她能感觉到赵听淮努力的拉开两人的距离,却因为马儿的奔腾不受控制的与她贴合着。
这一刻,说不上是因为什么。
她心慌了。
赵听淮是个怎样的人。
这是祝平安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
一开始的他,冷漠,无情,毒舌。
明明救下了她,却不肯收留她。
当然,他有拒绝收留的权利,只是作为另一位当事人,祝平安很难没有怨气。
但他心很软,明明嘴硬的要命,却还是会第一时间护下她,在她喊饿的时候去订一桌好的席面,庆贺她的留下。
慢慢的,祝平安了解了他更多面。
也能感觉到,这人对她的……无微不至关照。
是因为她成了他阿娘的徒弟吧。
她如今也算是南山堂的弟子了。
也因为杳娘吧,杳娘待她那般好,爱屋及乌。
祝平安思忖着,将这份情感放在合理的位置上。
她眨巴眨巴眼,嘴角愈发的上扬。
待找到阿爹阿娘,她便得偿所愿了。
父母团聚,她此时极为迫切。
报答杳娘与赵听淮的救命收留之恩,她愿一生停留在广平府。
幼时不能学习医术的苦闷,如今也也即将开始。
祝平安想,老天还是眷顾她的。
她这样的一个人,还是幸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