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有人问过祝平安一个问题。
一生漫漫,你想如何渡过?
祝平安想了很久,若无所预知,便既来之则安之。
无论如何,这一定是很长、很好的一生。【1】
——
“什么感觉?”赵听淮拉过她的手腕号脉,没错过她泛红的眼眶,“针早就拔了,不该疼的流眼泪吧?”
祝平安吸吸鼻子,瘪着嘴道:“不是疼的。”她用空着的手撑着床榻起身,讪讪道:“感觉......头好沉。”
瞧她低眉顺眼的样子,赵听淮松开手,错开视线,“第一次是这样的。”
祝平安不懂,只一味的点头。
她茫茫然的不知盯着何处,张了张嘴巴,嗓音有些沙哑,“赵听淮,我饿了。”
赵听淮的视线停在还在燃着的烛火上,神色平淡,“嫂嫂给你准备了吃食,不过......江南晨刚刚来了。”
他转头,双手环臂瞧着她 ,“有人在乐仁府瞧见了与画像上相似的人。”
祝平安几乎一怔,呆坐在床榻上,许久都没有动。
赵听淮蹲下身,与她平视着,缓缓道:“明日,我带你去乐仁府。”
下意识的,祝平安点头。
她以为仅凭两张她看不见的画像,要找好久好久。
她已经做好了准备,将这场寻亲作为一场漫长而不知结果的等待。
算是老天眷顾吗?
或许,也有可能是香山寺的佛祖显灵了。
但不论如何,这都是一个好消息。
足矣让她沉默良久,不知所措。
她抱着双膝,目光远远望去,“见到他们的人有说,他们是什么样子吗?”
隔着帷帐,赵听淮转身将窗柩合上。
“他们如今是好......还是坏?”
帷帐内传来的声音很是惶恐。
赵听淮垂下眼眸,半晌,道:“江南晨没说。”
“他这人真不靠谱。”
祝平安测过脸,掀开帷帐,顺着床榻边沿摸索着,终在一处碰到了自己常用的木棍,“消息也不打听清楚,白白吊着人心。”
赵听淮跪坐在蒲团上,一言不发。
他该如何为江南晨辩解?往日几乎不用思考,他的道理张口便来。
可祝平安强做镇静的模样让他想,许是多埋怨几句,她能好受些。
“赵听淮,我想吃天香阁的月亮。”
祝平安忽然道。
那日醒来后,她与赵听淮的第一顿饭便是那个月亮。
那是她再生的日子,与救命恩人一起。
而今日,她终于听到了阿爹阿娘的消息,也因为赵听淮。
那月亮很是油腻,油炸的东西不利于祝平安的恢复。
但赵听淮还是点点头,“好。”
“可是又要赔上一碗药酒?”祝平安揶揄笑道。
那日她以为那流水声是茶水,却道是药酒。
赵听淮随手掸着衣袍,面露不耐道:“一碗而已,我有十几坛!”
.......您老财大气粗!
祝平安没理会,径直走向书案,伸手在案面摸了摸,心里咯噔一下,“我的香炉呢?”
赵听淮正要抬步出去,闻言只得转身,瞧她的手在左边,无声笑道:“你的右手边。”
“你给换位置了?”祝平安边问边朝着右边摸去。
赵听淮自知理亏,不由得摸了摸鼻尖,“就......给你收拾了收拾。”
说着他便觉着没什么,登时来了精神,“真不是我说,猪窝怕是都比你那书案干净。”
祝平安白他一眼,“......这是南山堂!”
赵听淮没反应过来,嗯了一声。
“你说猪窝比这里都干净,岂不是再说南山堂.....”祝平安拖着长调,故意不将话说完。
赵听淮却是听明白了。
他握紧了拳头,扯了扯嘴角,“真是伶牙俐齿!”
“过奖。”
赵听淮轻呵一声,甩袖而出。
待他脚步走远,祝平安彷佛被人抽干了气血,瞬间便跌坐在了地上。
她捂着胸膛大口喘着气,早已发酸的鼻尖此刻刺激着大脑,眼泪逐渐模糊了视线,满脸的悲伤。
今日是几时?
祝平安不记得了。
可她却知道,她已与父母分开有三十天。
她整夜梦魇,全是阿爹阿娘。
许是幼时太过顽劣,才有此分离苦难。
祝平安心中说不出的酸涩翻涌着,神色蓦然恍惚,嘴角自嘲般的浅笑着。
半晌,她抬起衣袖,将眼泪全然擦去。
明日,定是有好消息的。
——
翌日清晨。
乐仁府位处中原偏南地带,虽与广平府接壤,两地风俗饮食却截然不同。
未免有人冲撞,祝平安临出门时在眼眸处系了一条红色丝带。
“小妹这打扮不错,亮眼亮眼。”江南晨一见她便笑道:“只是你坐在马车上,大约也是用不上的。”
祝平安一愣,“你也去?”
“......我找的人,我为什么不去?!”江南晨跳脚。
“今日许是要住一宿,他对那边熟悉些。”赵听淮放好马凳,与她解释。
祝平安握紧甘草的手,悄声道:“还好有你陪我。”
不然她一女郎与两个郎君,怎么想怎么不对劲。
“放心,我一定寸步不离你。”甘草信誓旦旦的,眼眸中全是对保护祝平安的坚定。
杳娘送行,她心中难得不安,拉着祝平安殷殷叮嘱,“路上一定一定不要离开听淮的视线,甘草不会武功,听淮也没好好练,倒是......”她撇了一眼江南晨,“江公子定是会跟着听淮,你和甘草一定要跟紧了。”
“嫂嫂。”话音未落,赵听淮便已上前,他瞧着祝平安眼眸上的红色丝带,嘴角噙着笑,“这可真是到哪儿都能看见你了。”
颜色确实亮眼,但也很好看。
祝平安侧过头,凭着感觉将视线定在一处,“便当你在夸我了。”
赵听淮轻“啧”一声,刚要说什么,便被杳娘轻打了一下胳膊,终在她责怪且警告的目光下闭上了嘴。
他上前,握住祝平安的手,却小心的没有触碰到她,隔着衣袖,语气依旧欠欠的,“走吧,大小姐,我扶你上马车。”
祝平安挑眉,顺着竿子便往上爬,道:“好嘞!”
江南晨斜靠着马车,忍不住切了一声,揶揄笑着,“怕是以后啊,赵听淮你都得这般伏低做小喽!”
他吊儿郎当的,语气极为散漫。
祝平安没听明白,脚步一顿,循声望去问他,“什么?”
赵听淮却是瞪他一眼,含着冷冽的警告目光直直望向他,无声道:“闭嘴!”
江南晨一怔,下意识的要找杳娘告状,却见杳娘此刻正靠在段宣闻的怀中,担忧的望着那两人。
他眼眸瞬间黯淡下来,嘴角扬起一抹苦涩的笑容,终是垂眸转身,不再去看。
赵听淮将马凳搬到后面绑好,绕过马车拍了拍江南晨,“走了。”
“好。”
祝平安掀开帘子,问道:“姐姐他们在哪处?”
甘草拉过她的手,一同挥着,“就这儿。”
“一路小心呐。”杳娘同样挥着手喊着。
这一路漫漫,马车晃晃悠悠地行驶在官道上。
祝平安闭着眼睛,斜倚着甘草,手中把玩着用来蒙住眼睛的红色丝带。
耳边是甘草打鼾的声音,不大,但因为很近,所以很清晰。
祝平安却没心思去调侃什么。
她满心想着的都是自己的阿爹阿娘。
诚然,她不是一个爱回忆过往的人。
她信奉的是,最要紧的永远是眼前的事物,那些过去的,未来的,都太遥远了。【2】
但这段时间以来,她总会时不时想到从前。
许是对现在日子都惶恐,以及与父母分开的恐慌。
——
微风轻拂,吹散了些许燥热。
赵听淮与江南晨并排骑马,时不时地扭头看看后方。
“别看了,这可是我家里驾车最好的人了。”江南晨咬了一口手中的苹果,含糊不清的说道:“真要想看,干脆一块坐马车得了。”
赵听淮不言,只伸手重重拍向江南晨骑的马匹。
“哎!别跑别跑!”江南晨没有防备,手忙脚乱的抓着疆绳,手里那半个苹果‘啪’得到一声掉在了地上,瞬间滚远。
眼前尘土飞扬,赵听淮用衣袖捂住嘴鼻,目露嫌弃。
不会说话可以当哑巴,是苹果不好吃吗?
赵听淮嘴角上扬,痞气的目光看着江南晨慌乱的身影。
这声响将祝平安从沉思里惊醒,她掀开帘子朝外探出头,却只能听见马的嘶鸣和江南晨的哀嚎声。
“江南晨怎么啦?”她问。
赵听淮控着疆绳将马匹拉回,缓缓走到马车的一侧,他抬手,轻轻覆在祝平安的额头,将她推了回去。
“全是土,小心鼻子也坏掉。”
“那岂不是跟江南晨一样了。”祝平安笑道。
“知道就好。”赵听淮将帘子放下,缓缓道:“江南晨太无聊了,我给他找点乐子。”
祝平安满脸诧异,疑似惊马,是乐子?
她只听过惊马会要人命,还是头一次听说这是乐子。
想此,她担忧着再次掀开帘子,因为不知道赵听淮的位置,只好凭着感觉向前方直直睁着眼,“他不会有事吧?”
“他神童的名号,可不仅是在学问上,他的武学,尤其是骑术,可谓极好。”
赵听淮解释说道。
他大哥赵安淮最爱的便是与江南晨一同到郊外赛马踏青。
两人不分伯仲,但在学堂课业上,江南晨的骑术总要比他大哥好些。
祝平安心下稍安,却依旧半吊着心,却听闻一道马蹄声愈发走近,随即江南晨大声怒吼:“赵听淮!”
……来者不善。
祝平安语速极快说道:“自求多福,保重!”
瞬间,帘子被她放下来。
赵听淮嗤笑出声,“瞧你这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