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你!”
薛宝珠想骂他几句,可张开嘴巴,那股香中带臭的味道就更加浓郁,她只说了四个字便感觉要被毒死了。
宝珠含泪闭嘴,拽过徐子慎的袖子,狠狠擦了擦手。
今天早上她在自己手上重点加了料,又被臭大姐扑到,这下淬了毒又附了魔,她就不信徐子慎受得了。
没想到徐大才子居然站在原地,动也不动地任她擦。
薛宝珠投去疑惑的小目光,徐子慎贱贱的:“哎,可怎么办,我冲凉水澡染风寒了,闻不到。”
神经病,这人绝对是个神经病,为了屏蔽她的香粉味,居然去冲冷水!!
薛宝珠自损一千,杀伤力却几乎没有。反倒被身上味道熏得受不了,两眼汪汪地撂狠话:“你给我等着,这事没完!”
说完留给满座八卦群众一个怒冲冲的背影,回家去了。
被原地抛弃的薛碧时,愣愣地目送他姐远去,又愣愣地看向欺负他姐的人,突然把嘴巴扁起来,一句嚎啕呈现预备状态。
徐子慎不耐烦地拧起眉毛:“嚎一句试试,马上把你扔出去。”
识时务者为碧时,他把嘴巴重新闭上了。
傍晚,重新换了一身行头的薛宝珠来接弟弟下课。薛碧时一见到他姐,立马跑过去抱大腿,怂唧唧告状:“他瞪我!”
宝珠拍拍他的脑袋:“你放心,姐姐已经提前给你报仇了。”
徐大才子正收拾自己的笔墨,薛宝珠闪到他身边,翘起一边嘴角,露出一个小人得逞的奸笑。
徐子慎一见这笑容,就知道她又搞事了,没好气问:“你干嘛了?”
“我没干嘛呀,早点回家哟,慢走。”
薛宝珠嘿嘿一笑。
徐子慎觉得,这丫头绝对在半道上设了埋伏。
土财主家的霸道小姐,能有什么招?肯定要叫来几个彪形大汉,把他套了麻袋,兜头打一顿。
他提防了一路,结果无事发生。
前头就是家了,徐子慎刚刚松了口气,就听见他娘在院子里大呼小叫。
“谁啊,怎么干这种缺德事!给看门狗搞抑郁了都!”
匆匆跨进门,他家小土松趴在地上,把脑袋埋到两个爪子下边,委屈地摇着尾巴。
徐子慎拉开它的爪子定睛一看,狗脑袋给剃成了个秃瓢。
转眼又是新的一天,薛宝珠精神满满地上学,昨晚她想到几个和徐才子斗智斗勇的法子,准备去书院实践一下。
到了书院,传说中下午才上课的徐子慎居然又是比她先到,手里正拿着本书在看。
薛宝珠在心里偷笑。
看吧看吧,昨晚本小姐在你所有的书页里头浇了香粉,喷嚏打不死你。
不料,徐子慎一点反应都没有,仍旧聚精会神地看书。
……咋回事,这神经病又去冲凉水了?
宝珠的小眼神一趟一趟地瞄,徐子慎看着看着书,突然嗤笑出声。
宝珠诚恳问候:“你有病就去治,别在这抽风,会吓到其他同学。”
徐子慎把手里的书反过来,冲她露出封面上的书名。
“我笑某人,圣贤书不读,看这些幼稚把戏。”
“我的书!”
薛宝珠大惊,双手往下一摸,自己贴在桌子底下的话本果真不见了。
徐子慎露出邪恶笑容:“找什么呢,不是在这呢么?”
“还给我,你这个小偷!”宝珠扑过去抢书。
“我不过借来一看,怎能算偷呢?”徐子慎居然好脾气地把书给回她,挤过来悄声道,“真小偷另有其人,昨晚上把我家狗的脑袋毛拿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还回来。”
薛宝珠哼一声,把椅子挪开。
“那是你做的缺德事多了!报应到你家看门狗身上!”
徐子慎笑出声,冷不丁地还觉得有点可爱:“你搁这写对子呢?”
“看你的书去,少打扰我用功!”
撞钟声忽地响起来,老夫子到位,宣布这堂课考问对。满堂学长闻言,都把参考书拿出来,翻开备用。
薛宝珠就等徐子慎拿书出丑,岂料他动也不动书本,凹了一个很拽的姿势,把一支没开锋的笔拿在手里转着玩。
夫子见状,开始点他的炮。
“徐子慎,你的书呢?”
“先生,昨天有恶徒闯进这里,给我的书下毒了,用不了。”
徐子慎捏住鼻子,拿笔敲敲摞起的书本,几点零星的粉末飞出去。
老夫子睨一眼薛宝珠,小丫头托着脸颊,把头扭过去,拒绝承认。
“既然你如此义愤填膺,那就来谈谈,治盗之术,以何为本。”
徐子慎不慌不忙站起来,拱了下手。
“韩非子曰,法者,宪令著于官府,刑罚必于民心。学生认为,盗匪小人非天降,实乃法弛之果。昔者商君立法,道不拾遗;及法稍懈,则市井多窃。法网疏阔如堤溃蚁穴,奸民遂生觊觎之心——此盗贼蜂起之本源也。”
徐子慎讲到奸民二字的时候,目光轻飘飘地落到薛宝珠身上。
宝珠唰一下把脸转过来直视他,狗东西,骂我呢?!
薛碧时在旁边:“姐,他好厉害,讲的话我都听不懂。”
“听不懂你还不快点看书去?”宝珠抓住机会激励六岁弟弟,“你要考上状元,把他踩在脚底下!狠狠踩扁!”
夫子又问:“若欲收立竿见影之效,当用何策?”
“首在刑峻如霜。昔郑国铸刑书,晋人著刑鼎,盗闻其刑而止息,皆使法莫如显之理。当明立科条,昼伏夜出者,杖三十;劫掠财货者,黥其面;杀人越货者,问斩弃市。如显学所示,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法吏亦当严选精任,使三尺律令非虚设。”
“若民不畏死,何以死惧之?严刑岂非激变。”
“故需术势相佐。”徐子慎一笑,“心度篇云,圣人之治民,度于本,不从其欲,当立本业以安民。令郡县考课,首重盗贼案牍;更立保甲耕战之法,春播赐牛种,秋获免徭役;壮丁编入巡更,老弱录于廪册……”
随着他的话,身后传来呼啦呼啦翻书的声音,薛宝珠也抓起笔偷记他引用的那些典故,准备回去找来让弟弟也学习一下。
“……使民有恒产,盗心自息。”最后他道。
“嗯,他日若执刑名,莫忘今日槐下语。”老夫子满意地捏捏胡须,扫了一眼薛宝珠,“坐下吧,答得不错,得空也给你同桌讲讲。”
徐子慎拱手坐下,见到宝珠在做笔记,又朝她露出邪恶微笑。
宝珠费劲再理他,切了一声放下笔,打开自己的话本看起来。
这是市集上新出的本子,讲的是才子佳人互相爱慕,但因为种种阴差阳错的误会被分开,最后排除万难在一起的故事。
薛宝珠兴致勃勃地翻开她做了标记的地方,打算接着往下看。
翻开下一页,上头的一个人名被人用朱笔圈起来了,标注道:「这个人是幕后黑手,后面强占了佳人。」
薛宝珠:“……”
她不死心地翻到后面,果然如此。
最后一页又有些朱笔标注的痕迹,宝珠翻开来,上面被人打了个大红叉,改了最终结局:「才子无法接受佳人曾经被人拥有,俩人决裂,天各一方,死生不复相见,下到黄泉还在痛骂对方。」
薛宝珠捏着她崭新的话本子,低着头,双手疯狂颤抖起来。
徐子慎在边上竖起耳朵听动静,期待她马上跳起来发飙,紧接着就可以顺理成章,让夫子把她赶出去。
滴答滴答,忽然什么东西掉到书本上的声音。
徐子慎侧目,就见薛宝珠脸上两行清泪,不断地沿着小巧的下巴颏滴落,砸在他编造的悲惨结局上。
徐大才子瞬间懵掉。
不是吧,被他放臭大姐都没哭,改个话本哭成这样?
薛宝珠趴到桌子上抹泪,徐子慎看看周围,老夫子还在和其他学生问对,于是拿笔戳了戳她,想问问她如何了。
人没有理他,哭得都快抽起来了。
徐子慎把手搭上她肩头:“喂……”
宝珠忽然回过头来,泪盈盈地望着他,几簇睫毛被打湿粘在下眼睑,更添几分楚楚动人。
徐子慎一时不防,有些愣神,她却突然勾起嘴角,把一个长条状的东西猛地按到了他手上。
手上传来蛇一样滑溜溜的触感,徐子慎低喝一声抽回手,那东西瞬间被甩了出去。
薛宝珠捂住嘴巴,脸上还挂着泪,笑得又可恶又可爱。
“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连条玩具蛇都怕?”
徐子慎气得脸都白了,压着声音吼道:“没见过你这种野丫头!!”
宝珠捉弄完他,就想回头找找自己的道具蛇,毕竟是跟变戏法的借来的,放学还得还回去。
“你们俩──”
一个黑色阴影忽然笼罩下来。
宝珠缓缓抬头,就见老夫子脑门上顶着那条蛇,脸臭得跟刚从茅坑里挖出来似的,冲他们咆哮道:“──给我一起滚出去!!”
薛宝珠和徐子慎被赶回家去了,夫子让他们下午搁家,冷静一下猪脑子,免得再影响其他同学读书。
徐大才子寒着脸先走了。
这是第一回,不是他主动翘课,而是被动叫人赶回去,真是丢死读书人的脸了。
反观这头,宝珠十分快乐地滚蛋了,反正对她而言,弟弟能留在那儿就好。
回到家里,她爷爷和她爹在厅里好像在谈些什么的样子,神情严肃。见到她跨进门来,爷爷马上住了嘴。
孟长欢问她:“怎么现在就回来了,又和同学打架?”
“才不是呢,是夫子给放的假。”宝珠撅嘴。
“想必是你又闯祸了。”
“是别人先招的我。”薛宝珠也不瞒他,“爹,你不是教我如果被欺负,就要狠狠地欺负回去吗?”
孟长欢摇摇头,把一份东西递给她,是封厚厚的信。
她又没什么朋友,鬼给她写的啊?
信封里的纸叠了好几叠,看上去像是一副粗糙的字画。宝珠纳闷地拆开来,几个狂草大字在眼前猛然弹出,透出笔主湿淋淋的愤怒:
「拴着的狗都要招,恶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