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宝珠抄着信,愤怒地回自个院子了。
孟长欢看着她的背影叹气,寻思这丫头肯定也是去写信报复了。
边上的薛老爷子一直没开口,从前孟长欢夫妇教育女儿,老爷子都是唱白脸的那个,今天居然罕见地没给他宝贝孙女帮腔。
孟长欢试探道:“爹?”
薛豪横好像有心事的样子,思索良久开口道:“问问这城里有哪家合适的,给宝珠定个亲吧。”
孟长欢的微笑僵住了。
“怎么这么突然,之前媒人上门,您不是还说多留几年?”
“你看她,年纪不小了,还这么贪玩,是时候给她找个夫家管管她了。”
“回头我说说她。”
薛豪横拄着拐杖叹了口气,摇摇头。
“还是去打听下吧,给宝珠多找个依靠。若是——”
老爷子忽然停住了,孟长欢接着问:“若是什么?”
若是有什么不测,起码夫家还能帮忙遮风挡雨。
老爷子皱皱眉头,忽然反应过来,自己今天怎么突然这么老态毕露的,不好不好。
“没什么!”薛豪横拿拐杖捅了下女婿的后脚跟,直截了当命令:“叫你打听就去打听,少问有的没的!”
孟长欢忧心忡忡地踏上了寻找媒人之旅。
舍不得女儿这么早出嫁,他犹豫再三,脚步一转,决定还是先去找被欺负的同学,赔个不是。
两个孩子入学第一天,城里就开始传起了八卦。所以孟长欢一早知道,和他女儿不对付的,就是云州城有名的少年英才徐子慎。
徐子慎家住城东,这地方人口多,住的百姓大部分都是做小买卖、干苦力活的。
一路打听到了地方,他们家人却都不在。
门口一只土松抬起头看了他两眼,居然也不叫,又把脑袋埋到爪子下面。孟长欢蹲下来,研究了下它的小秃头。
嗯,多半是宝珠的杰作。
见到陌生客人,街坊邻居热心地给他指路,说徐家平时都在集市上摆摊卖面。
孟长欢又提着赔礼,上了市集。
徐家夫妻还以为他是来吃面的,热情招呼:“有位置,这边坐——”
孟长欢还没来得及表明来意,就听得徐老板哎了一声。
“这位客官,怎么看着这么面熟?”
*
薛宝珠回到自个房里,花一下午时间写了洋洋洒洒一千字的信,赶着黄昏的光杀到了徐家,准备亲自跟他爹妈告状。
和她爹的路线完美一致,人家又给她指路去了市集上。
徐家爹娘正在忙活着招呼客人,宝珠清清嗓子走过去,大声问好:“伯父好!我是徐子慎的同学。”
徐家老爹呆住一瞬,随后仔细打量她,露出热情的微笑。
“是宝珠吧?”
宝珠很有礼貌地点头,完了把手中的信递上,就想开始数落他们儿子在课堂上欺负她的罪状。
岂料徐家老爹压根不接招,在围裙上使劲擦了擦手,一把推回她的信。
“不用不用,你和子慎小打小闹,我们不会管太多的。”
薛宝珠愣住:“啊?”
“这就是薛家姑娘吧,哎呀,模样长得真好!”
徐子慎他娘也挤了过来,好像在看什么宝贝一样端详她,满面堆笑召唤道:“儿子!宝珠找你来了!”
宝珠捏着信一脸懵。
什么呀,怎么他爹娘这么自来熟的,她啥都还没说呢?
徐大才子原本在河边看书,听到他娘的呼唤,慢悠悠地走过来,把挡住招牌的薛宝珠一把拎到边上,问:“来干嘛。”
宝珠磨牙:“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来告你的状!”
“是么?”
徐大才子凉凉一笑,从胸口掏出一本书,翻了两下。
“我以为是来找我要话本的呢。”
宝珠大惊失色,在小布包里摸了下——早上放在包里的另一本话本,又不见了。
“你什么时候拿的,给回我!”
徐大才子把话本举高,开始剧透:“这回是杀手和富家千金的故事,杀手想要离开门派,与小姐隐居田园,却在私奔前夜被一剑封喉……”
“啊啊啊啊住口!!!”宝珠扑上去,拿信捂住他的嘴,“不许再说了!!”
徐子慎抓住自己嘴巴上的信封,好奇道:“这又是什么东西?”
薛宝珠还在抢书:“还给我还给我!”
徐子慎将手中话本高高抛起,薛宝珠像小狗一样,立马撒开信封,转头追着话本去了。
拆开信,上头幼稚地罗列了一二三四五六七八条自己得罪她的事情。
徐子慎仔细拜读了下,薛宝珠不亏是胡搅蛮缠的一把好手,黑的都能给她说成白的。
话本掉到了地上,宝珠一脸嫌弃地使两根指头拎起来,甩甩土,丢进小布包,又拿徐子慎的衣服擦了擦手。
徐子慎看信看得认真极了,连她在他身上擦手都没发现。
宝珠见状,又露出可恶的笑容。
“你念啊?有本事就当着你爹娘的面念出来。”
“……”徐子慎忽然奇怪地看了她两眼,“臭丫头,我不知道你竟存着这种想法。”
“啥?”
薛宝珠莫名其妙,但直觉他要放招了,警惕地盯住他。
徐子慎当真开始念了起来。
“魂萦兮月明,心契兮弦动。愿焦尾之共抚,证星汉之永恒;盼清商兮同谱,慕流水兮知音……”
果然,果然!
这根本不是她写的东西!
宝珠又去抢告状信,徐子慎仗着高两个头的优势,轻飘飘地就按住了她。
两眼盯着她的信,嘴上继续篡改内容,念得煞有介事:“与君初识惊鸿影,与卿偕老忘机心;天地灭,江海竭,此心终不迁……”
“你又胡说!!”
宝珠这会子才听出来他念的乃是情诗,又羞又怒,抬脚用力踢上他小腿。
臭丫头一点闺阁小姐的样子都没,脚力非凡,踹得徐子慎嗷一声弯腰捂腿,手中信纸也给顺势扯走了。
他忍了半天才回过劲来,抬头正要开炮,就见臭丫头顶着一张大红脸,看上去烫得就快能烙饼。
徐子慎见状,又想逗她。
“你一会儿要我念,一会儿要我闭嘴,到底是想干嘛呢?害臊了?”
“你有病啊!!”
事实证明,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宝珠彻底败下阵来,崩溃道:“不想和你继续说了,再见!”
徐子慎又胜一局,看着她气鼓鼓离去的背影,装模作样叹息道:“傻得令人费解。”
身后忽地传来一些嘀嘀咕咕的动静,徐子慎回过身一看,是他爹娘,俩人正挤在摊子后头窃窃私语。
徐子慎探头:“你俩说啥悄悄话呢?”
他爹娘双双抬起脑袋:“没啊,只是原本以为你不喜欢这媳妇,现在看来,这门亲事定的很合适啊!”
“……”
五雷轰顶。
*
直到回了家,薛宝珠脸上的热度才给风吹灭了些。这个王八蛋徐子慎,嘴巴讲不过他也就算了,现在连脸皮厚度也拼不过。
她爹和爷爷又搁花厅里头待着,薛宝珠匆匆问了个好,立马拎起茶壶,一杯接一杯地续。
孟长欢在边上,轻飘飘炸出惊雷。
“爷爷给你定亲了,对象是徐子慎。”
宝珠噗一声把水喷出来:“什么?!”
孟长欢皱眉:“稳重些,有点淑女样,别让婆家嫌弃你。”
“谁要嫁给他家了?我不要!”宝珠大惊失色。
薛豪横的花梨木拐杖在地板上重重磕了下。
“下午找人合过八字了,这是绝配的姻缘,不许你不要。”
“怎么可能?我们见面就打架,爷爷,你肯定记错我八字了。”
“没规矩,怎么对你爷爷说话的?”孟长欢猛地一拍扶手,“我是这么教你的吗?”
她爹甚少发怒,但是一旦发火样子就会变得很可怕。
宝珠赶紧闭嘴,委屈道:“你们怎么突然想起来给我定亲了?还找了徐家,我最讨厌这个人了……”
“徐子慎哪里不好了?”薛老爷子企图说服她,“才气又高,他父亲还是你爹的同窗好友。家里虽然穷些,但日后也不一定差,最紧要的是都是旧识,嫁过去不怕受公婆欺负。”
宝珠想起方才的事情,气得脸又红了。
“欺负我最狠的就是徐子慎!爹,你从哪里突然蹦出来的这个朋友?”
“说来还要多亏你。”孟长欢道,“没你捣蛋,我和你徐世伯也认不到一块儿去。”
原来,孟长欢上门赔礼道歉,见了面才认出来,徐子慎的爹居然就是昔日同窗。
他俩一起考中过秀才,又一起名落孙山。后来孟长欢被薛家招了做上门女婿,徐老板和糟糠之妻摆摊卖面过活,一个城东一个城西,也就断了往来。
旧友重逢,一肚子的话。
孟长欢见状,干脆点了碗面坐下聊天,徐老板就让边上劈柴火的儿子打了酒来,和他把盏漫话。
徐子慎毕恭毕敬地给世叔上了酒,也不是孟长欢想象中恃才傲物的模样,怀里还揣着读到一半的书。
徐子慎干完了活,开始看书,往那一坐就是人中龙凤的样子。
孟长欢越看越觉得,这小伙子不错,和他家宝珠样貌也般配。正好老爷子让他去打听靠谱的亲家,于是回家就顺水推舟地推荐了徐家。
薛老爷子也听说过徐才子的美名,对现在的薛豪横而言,人品才情比家境更重要。
于是当即拍板,找媒婆去说媒合八字,一个下午不到的时间,就把事情给定了下来。
宝珠听完她爹的转述,恍然大悟道:“你做啥要去赔不是,难怪他爹跟我说不用不用,感情以为我那封是道歉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