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头闻声,看向声音来处。这个站在不远处的男子,他早已看到。看着十七八岁的样子,全程无动于衷,想必是个看热闹的。
他们每次大阵仗出来,有谁不看热闹的,所以他们没去在意这人是谁,在一边干什么。此时他出了声,领头也是吃惊的。
楚宁也吃惊,她都快忘了还有个江钰行。
江钰行飘飘然走来。
离得近了,楚宁看清他那幸灾乐祸的模样,顿时心寒。
“干什么?”领头声音不怒自威。
“我不干什么。刚才我听了下墙角,她娘力大如牛,推倒一个弱不禁风的老太太确实不应该。俗话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也难怪马帮主会这么生气,那可是亲娘哎!”
领头点头道:“就是这个理儿。”虽然认同,但他还不知此人身份和目的,敢在天马帮前如此气定神闲来搭话,想必不寻常,现下先静观其变。
江钰行又说道:“我早就听说了,马帮主做什么事都会先想到老太太,再想到兄弟,比如他到我家做客,夸我大嫂上的点心十分好吃,就央了一些给老太太尝。家中至今还收着老太太的回礼。”
领头一惊,这事儿他是知道的。帮主去了一位米商家谈生意,从对方家中捎了点心给老太太。显然,这个少年是生意合作对象家中的人。
他立刻满脸堆笑,“莫非小公子是城南江家米铺的小公子?失敬失敬!”
“客气客气!老太太礼物挑得好,教出来的儿子这么孝顺,想必为人心地善良、温和宽厚。这么被推一把太遭罪了,我回去和大嫂说一声,让她抽个空去看看老太太!”
领头笑道:“这也太给你们添麻烦了!”
“不麻烦!”江钰行摸着下巴看向面如死灰的楚宁,“她娘逃掉,太不负责任,太没良心了。不过,对簿公堂费时费力伤情,毕竟县令本就事多,无论怎么样,都是想要烦他的事一少再少,若让大人觉得天马帮为这小事闹得他不得安宁,只怕对天马帮不利。”
话说到这儿,领头再傻也该明白他的意图,他在给这丫头解围。
官大民微,虽然天马帮给了不少好处,但为这小事劳烦县令不划算。
再加上江家米商生意极大,与天马帮有水上运输生意往来,驳他面子只怕会给其他帮派抢生意的空子,这也不划算。
“江小公子说的对,那您看?”
“不如让她赔五十两!”江钰行顿了下,改口道,“这好像显得没有诚意,一百两吧!”
楚宁在听到江钰行那番话时,已有些动容,为自己错看他而羞愧。但听到五十两变一百两,脑袋已嗡嗡作响。
权衡过利弊后的领头顺着台阶下,对楚宁道:“既然江小公子都这么说了,那就一百两!限你三个月还清。”
楚宁有苦难言,一百两,可以买下她所租的小破宅院。她卖豆腐脑和绣帕一个月能赚下五两,要不吃不喝不花销也得干两年才能还清。要她三个月就拿出来,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可是,与被逼去帮里和过公堂比,还钱还是能想出很多相对简单的解决办法。
对于提出这样建议的人,楚宁心中复杂,她以为这家伙恨不得她被狠狠羞辱,但在他出面给她解围的那一刻,让她想起她教训小孩时他误会挺身而出的那一幕。
可为什么要跟踪她站树上偷窥,把自己弄得一点也不像个好人?
五十两变一百两,颇有种帮了她又不想特别帮的私怨。
江钰行催她,“发什么呆呢?大哥大发善心,能让你拿钱消灾,这样你不满意?”
楚宁低下头闷闷的,“我会做到的,多谢。”
壮汉们满意离开后,楚宁也没动,只倚在墙上,了无生气。
没动的还有江钰行。
“喂,干嘛还不回家?”
楚宁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干嘛帮我?”
“要不是因为你是我兄弟的朋友,我才不会帮你。想谢,就谢我兄弟。”
“所以五十两变一百两,是你的私仇吗?”
“哼,那是计策!五十两不同意,一百两还不行吗?”江钰行回道,他才不说是看在郭红的嘱托上,也更不想说在出价时的小心机——赔金翻倍,难度陡升,这样楚宁也能考虑找白阳帮忙的事,由此一来,和白阳多一个相处的机会。
他这样费劲,只因白阳喜欢她。尽管他没觉得她哪里有多温柔。。
那日白阳阻止他回去找楚宁理论,他气极败坏问他为什么会喜欢这个凶悍的女人。
白阳不答反问,“你还记得那天你问我手上伤口怎么来的?”
江钰行神情一凛,“果然不是蹭伤的?你继母又打骂你了?”
“是,她说我念书没出息,叫我离家去北方分店学做生意。她怎么想的,我知道,去了北方,这里的一切不就归他们母子?我不愿意。”
江钰行沉思。白家卖酒,在北方虽有家开了几年的分店,但竞争激烈,生意不太好。
“那你爹怎么想的?我不信这主意你爹不知情。”
“我爹也找过我,想让我去学一学,若有所成,就说明有本事了。可我知道,他已经厌烦那同父异母的弟弟整日同我吵架争夺,想把我们分开,好还他清静。好在爹爹对我还好,我不愿他也不勉强,说若我能考出功名也可以。”
“……”江钰行从小和他一起长大,他的情况他知道得一清二楚。白阳没有母亲,和他弟弟争执时总落于劣势,在外他看不过去,为他撑腰。在家,他毫无办法。
“那日继母打骂我,我身心俱疲,对一切也厌倦,我本想找你,但我不能一辈子都要依赖你。”白阳默了一会儿,“如果我娘还在,一切都不会这样。”
“你尽管来找我,我永远都站你这边。”江钰行没忘后续,问道,“你没找我,那后来呢?”
“后来,我想去东门,路上我肚子有些饿,看见街边豆腐脑摊子热气腾腾,就想吃一碗……”
“东门?”东门外是码头,是大海,江钰行脸色忽然苍白,“白阳,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有那样的念头?”
白阳垂下眼睑,口中慢慢吐出几个字:“什么念头?”
他这表情,江钰行已有几分笃定,也不敢将那个念头说出来,怕刺激他,“没……所以你吃了那碗豆腐脑,是她给了你力量?”
“可以这么说。”
江钰行叹了口气,在那样心如死灰的情况下,陌生人给予的善意往往会有股强大的力量,这股力量也许是已有多年交情的他给不了的。
理解了之后,他又问他:“既然喜欢,既然你都已经勇敢了,为什么不主动告诉她心意?要这样偷偷摸摸的。”
白阳憨笑,“这太快了,怕唐突,怕被拒绝。”
江钰行叹气,这样的想法确实挺符合他的性格。
“那你想怎么做?”
白阳道:“我想慢慢来,给她留个好印象。她娘亲来找过我,说会给我制造机会两个人独处,让我勇敢一点,所以今天她娘买黄豆离开,给了我机会去帮忙推车。”
“原来她娘已瞧上你了。”江钰行终于明白为什么会对她家的事清楚的很,“你放心,我也会帮你,用我这恶人形象衬托你是个值得托付的好人。”
白阳动容,“谢谢你,你放心,我一定会找机会为你解释爬树的事,不能让她误会你。”
“没事,你说了还怎么衬你的好。”
江钰行一点也不在乎自己被楚宁误会,他也相信,自己将救她的理由算在白阳身上,还有一百两,都会为白阳创造和她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