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那天,汉城迎来了今年第一场也是最后一场雪。雪下了一夜,尽管如此,到了第二天早晨,仅仅只是零星铺了一点的白。
气温也没有苏见想象中那样冷。
听办公室的同事说,这几年的冬天气温都相对较高,是名副其实的暖冬。但比起寒冷,苏见更难忍受的是炎热。
这里的夏天热得超出他的想象。
以至于刚进二月,苏见就从逐步上升的气温中感受到了一点夏天的气息。
就算是只在这里生活了不到一年的苏见,对这座城市也有了部分自己的了解和感悟,很真切地认识到,这是一座没有春天,属于创业者的天堂,打工人的地狱的城市。
换衣间高达三十摄氏度的气温让苏见感到有些不舒服,他对镜整理了一下着装,在营业员询问需不要要进来帮他整理衣服和领带的时候说:“谢谢,我可以。”
今天晚上他需要陪祁晟去参加一场主题为“希望”的公益活动,主要是募集善款,和这一整个月来他参与过的每一场会议和活动的意义都不相同。
虽然对丰阑而言这或许只是一场“秀”,不过凡事论迹不论心。当初苏见参加社会服务也不过是为了学分。
祁晟换好衣服,已经在等。
休息区暖色的灯光没能在他身上变得柔和,眉头轻轻蹙着,低头在手机上敲来敲去,很难被讨好的样子。
营业员站得很远,屏气凝神,如临大敌,好像沙发上坐的不是老板,而是什么细菌携带者。
无怪她会这样。
要知道,就在刚刚,她还因为推荐了祁晟不看好的颜色给苏见试穿,被祁晟面无表情地评价:“你应该去进修审美。”
在他的对比下,大多时候都以自我为中心,自认为不会讲好听话的苏见都显得温柔了许多。
苏见在祁晟听不见的地方安慰被他伤害的店员:“他不太招人喜欢是不是?”
店员笑了笑,没敢开口。
不确定这位苏秘书会不会转头将她的回答告诉老板。
整个一月都在和老板出差,几乎算得上朝夕相处的苏见已经很适应秘书这份工作,在出发去会场的车上,一边查看主办方发来的发言稿,一边告诉祁晟,他刚才对营业员说得话会有点伤人,让他不要这么直接。
祁晟抬头,虽然对苏见不肯和他一起坐在后座的行为感到不满,但还是说:“我没有在批评她。”
他自认为已经足够温和,根本不构成苏见所说的批评。
“我知道。”苏见和后视镜的祁晟对视一眼:“但你讲话的语气有点凶。”
经过这两个月的接触,苏见已经差不多知道应该怎么和祁晟相处,渐渐的,也能从他细微的表情变化和直接或并不直接的言语中察觉出一点他的真正想法。
祁晟没有反驳,他在和苏见短暂的对视后开口:“好吧,我会控制。”
但苏见知道,他其实并不认同,可能还将此视作了一种毫无道理的指控。
五点过几分,天空有如被颜料涂抹过一般,形成了一种很少见的橙黄。中途,苏见电话响过一次,他没有接,因此让后座上原本在闭目养神的祁晟产生了一种本能地警惕。
立刻问:“是谁?”
苏见将审过的发言稿传给他,顺势转移话题:“今天会有记者来,谭助已经打过招呼,让那边配合报导,一会儿结束了会拍几张照片。”
祁晟听完嗯了一声,继续刚才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
苏见对他的执着有所领教,知道这样会没完没了,但又不想听他煞有介事地传输一些自己的感情观,好像他懂很多,但实际上,他根本没有谈过恋爱。
苏见也是前不久听过来实习的祁傲然讲的。
祁晟唯一一次接近恋爱已经是十年前。
对方是他妈妈朋友的女儿,对第一次见面的祁晟很有好感,不过很快就因为不小心碰了他的东西,被走过来,表情冷冰冰,看起来很像是要揍她的祁晟吓哭,从此再也没有来过他家里做客。
苏见不认为这样的祁晟知道什么是喜欢。
于是说:“是问我要不要贷款的。”
祁晟这才没有继续追问。
其实很多时候祁晟都是好说话的,前提是没有人惹他。可当苏见下车,看见主办方派过来接洽他们的工作人员,就知道大事不妙了。
不知道为什么,祁晟对这个人总是带有一些莫名的敌意,态度也会变得糟糕。
尽管不明显。
“祁总,苏秘书。”来人叫陈安,和苏见毕业于同一所大学。性格随和,即便对着祁晟那张仿佛谁都欠了他的脸也能露出非常标准的微笑:“时间还早,我们准备了房间,你们可以先休息,有点细节还需要和苏秘书再对一下。”
有机会一定要向他取经,苏见点头的时候这样想。
“对了。”陈安拍了拍苏见的手臂,笑得仿佛加州灿烂的阳光:“上次你给我的润喉糖非常有用,真的很感谢你。”
在他说出这句话后,祁晟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冷淡,唇角绷出的弧度仿佛遭受了天大的恶意。但没有讲话,只是从他们中间挤了过去。
被迫后退的陈安露出了些许疑惑,大约从没有被这样无礼对待过,不过没有说什么,笑了笑,说过会儿再来。
苏见点点头,若有所思地看向祁晟的背影,然后叫住了一个这里的员工:“请问这附近有药店吗?”想了想,又说:“商店也可以。”
他其实很不愿意助长上司这种“别人有,我就必须也要得到”的歪风邪气,但为了工作能够顺利开展,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苏见还是去到旁边的商店里买了一盒薄荷糖。
祁晟也因为这盒十块钱的硬糖轻易就被哄好。
苏见并非没有隐晦地怀疑过一些事情,但由于太不可思议,所以没有太放在心上。
就算祁晟和他性向一致,这样的猜测也没有足够多的证据来作为依据。
他们才认识多久……祁晟怎么可能喜欢他。
即便选择伴侣,他也应该会倾向家世学历样样都好,能在工作上和他比肩,带来帮助的类型,或者是温柔的。
总之不会是他这样的。
苏见想象不到,如果是自己,他们会……苏见立刻皱眉。
觉得自己未免有点想太多。
活动结束已经很晚,祁晟在工作上没有那么多的小性子,和别人讲话的样子,看起来也很像是一个靠谱的企业家。
苏见让司机将车开到门口。这时,又有人走来和祁晟交谈。
来人穿着洗得有些泛白的中山装,两鬓斑白,脊背微微弯曲,在人群里显得有些局促,苏见听见陈安介绍他,然后记起,他是受捐名单上的最后一个人。
他的诉求是为山区孩子建造一间图书室,和其他几个福利机构比起来,要求实在很低,所以得到的也并不多。
或许是丰阑额外捐赠了一批服装的缘故,他特意走过来感谢:“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谢谢,太谢谢了!”
看向对方伸向祁晟的布满岁月痕迹的手,苏见在某个瞬间里非常怀疑,想过他的上司可能会对那只沟壑纵横,因为生活在山区,存在着一些清洗不带的泥土痕迹的手选择视而不见。
这当然没有发生,毕竟还有记者在拍。
合照的时候苏见发现祁晟的领带有些歪了,这时候祁晟刚好有电话进来,苏见便上前,对刚才拍摄的人说了句不好意思,示意他稍等一下。
为了不耽误时间,苏见没有等祁晟打完电话,而是直接动手,替他调整。
祁晟因为接电话走了几步,恰好站在了灯光覆盖不到的角落,是以看不太清眼底的神色。他似乎是顿了一下,连正在讲的话都有些想不起来。
整个过程持续的时间非常短,祁晟反应过来,苏见的手已经离开他的前襟,留下那一点点,微末的,证明他们的确在某个瞬间距离很近的,属于苏见的气味。
电话里,杨芝仍在列举女生的优秀,试图说服祁晟同意相亲,改掉同性恋的毛病。突然,听见另一端拿着电话的祁晟说:“我有点喘不上气。”
正要走开的苏见闻言不禁一顿。祁晟视线落在他刚刚碰过的地方,前言不搭后语:“高原反应。”
苏见愣了下:“什么?”
祁晟按住胸口,问苏见:“你听见了吗,我心跳好快。”
苏见这才好像意识到了什么,表情变得难以言喻,望过来的目光也有些奇怪。
他没有躲避祁晟的注视,在灯光昏暗,不被注意的角落里迟疑很久,终于说:“吊桥效应。”
祁晟眉头蹙起来,对苏见的纠正感到有些不开心,但由于在车里的时候刚刚才被指控过很凶,便将嗓音放得更低,很轻地说:“不是。”
祁晟没有蠢到分不清哪部分才是他真实的感受。
对苏见用来搪塞他的那句“吊桥效应”十分的不苟同。
他没有喝酒,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即便第二天被杨芝在餐桌上问起,祁晟也直白,毫无隐瞒地说:“哦,你说昨天。”他看了眼时间,放下餐具,对还在用餐的母亲和刚从疗养院回来的爷爷说:“我在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