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谈笑声突然静了一瞬，云想抚摸着相机，正要开口，却被另一个声音打断。

“该去下一个观景点了。”路明远突然出声，他收起相机，头也不回地走向林间小道。

苏雯立刻快步跟上，故意提高音量，带着一丝炫耀的意味：“学长，我特意做了你爱吃的玉子烧，待会儿一起吃吧！”

她有意无意地靠近路明远，肩膀轻轻蹭过他的手臂，然后回头，朝着云想投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像是胜利者在宣示主权。

云想茫然地站在原地，望着两人渐渐远去的背影，心中充满了疑惑，不明白苏雯为什么对她抱有如此明显的敌意。

“别往心里去，”唐菲菲凑到云想耳边，低声安慰道，“苏雯追了学长两年了，对每个接近他的女生都这样。” 她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和同情。

午休时，大家找了一片枫林中的草地，三三两两地席地而坐，铺开各自的午餐。云想打开周忱准备的午餐盒，精致的摆盘引来旁边一阵惊叹。

“哇，云想，你的便当也太丰盛了吧！”唐菲菲忍不住凑近。

云想将便当往中间推了推，笑着说：“就是想着跟你们一起分享，所以准备的比较多。”她掏出手机，对着便当拍了张照片发给周忱，附上一个爱心表情。

不远处，陆明远独自坐在一块平坦的石头上，安静地吃着自己的三明治。

他的目光又一次不受控制地越过人群，落在云想身上。她正将水果分给身边的女生，笑容明媚。

就在两人的视线即将交汇的那一瞬间，路明远却迅速地移开目光，假装被远处枫林的景色所吸引。

同学们围坐在一起，分享着各自带来的午餐，欢声笑语间，突然听到对面传来一阵激烈的讨论声。

一个穿着格子衬衫的男生提高了音量，带着一丝轻蔑的语气说道：“所以说看美人不如赏美景，自古红颜多祸水！《封神演义》里妲己狐媚惑主，酒池肉林，掏空了成汤六百年基业！”

云想哐当一声放下手中的零食，“请等一下，你混淆了文学虚构与历史事实。《竹书纪年》明确记载，帝辛三十年征人方，三十五年伐盂方，连年征战耗空国库才是亡商主因。社科院2018年殷墟考古报告显示，出土的15万片甲骨文中，涉及妲己的仅27片，且全为祭祀记录，从未提及妲己干政。”

男生的笑容僵在了脸上，涨红了脸辩解道：“可是司马迁在《史记·殷本纪》里明确记载……”

“《史记》成书于西汉，距商朝灭亡已逾千年。司马迁参考的是《吕氏春秋》等战国杂谈，其可靠性有待商榷。”云想抽出纸巾慢条斯理擦拭手指，“甲骨文专家董作宾在《殷历谱》中指出，商末人祭数量较武丁时期下降87%，所谓'炮烙之刑'更无考古实证。”

“那周幽王为褒姒烽火戏诸侯……”

“清华简《系年》证实，西周亡于申侯勾结犬戎叛乱。而2019年沣西遗址出土的青铜器铭文显示，褒姒实为政治联姻的牺牲品。”

“那杨玉环总没得洗吧？安史之乱……”

“安禄山起兵时杨贵妃已经三十八岁。真正导致藩镇割据的是开元后期均田制瓦解，府兵制崩溃——这是高校历史系最新的研究成果。”

男生的耳尖开始发红：“可特洛伊战争总是为了海伦……”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路明远突然开口，“荷马史诗创作时，希腊正处于父权制确立时期。将战争归咎于女性，是父权社会构建的集体叙事策略。”

云想诧异地看向路明远，没想到他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帮她说话。

枫林里突然安静下来，只能听见远处山泉潺潺流淌的声音。几个女生悄悄地放下了手中的食物，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云想微微一笑，转向众人，抛出一个问题：“各位知道《旧唐书》记载杨贵妃体重多少吗？一百三十八斤。那些说她以色侍君的说法，放在现代审美下简直荒谬。” 几个女生忍不住笑出声来。

男生猛地站起来，满脸通红地喊道：“你这是偷换概念！”

“是你在偷懒。把复杂的历史进程简化为香艳故事，和把公司破产怪罪前台小姐涂红唇有什么区别？”云想也站起身，“最新数据显示，上市公司女性高管比例每提升10%，净资产收益率增加1.2%。”

枫林里响起零星的掌声，很快连成一片。

唐菲菲突然开口：“上个月《国家人文历史》做过专题，杨贵妃的红颜祸水形象是是宋明理学对前唐气象的污名化！”她晃着手机，“知网可查！”

一个短发女生撕开薯片包装袋，发出清脆的响声，接口道：“就像现在某些人需要甩锅策略。”

男生额角渗出冷汗，他求助似的望向同伴，却发现平日要好的兄弟都在低头吃东西。

云想补上最后一句：“顺便说，特洛伊遗址出土的泥板显示，战争起因是赫梯帝国争夺黑海贸易航道。”

秋风瑟瑟，卷走了所有反驳的余地，也带来了初冬的寒意。

当云想重新坐下时，发现自己的三明治不知被谁悄悄切成了整齐的三角块，蛋黄酱画着小小的笑脸。

秋末冬初的暮色来得比想象中更早。

回程的车上，空气里漂浮着微妙的沉默。云想靠着车窗，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枫林——那些热烈的红色此刻在暮光中显得格外黯淡。

前排几个女生还在小声讨论着中午的辩论，时不时发出刻意压低的笑声。

手机屏幕亮起，周忱的消息跳了出来：[还在文渊楼102开会，预计半小时后结束。]

车停在校门口时，云想看了看手机——才下午四点十五分。

陆明远单脚撑地，跨在自行车上问她：“去哪？要不要顺路载你？”

云想摇头：“不用了，我去找周忱。”于是各自告别。

云想慢悠悠地来到文渊楼，楼前金黄的银杏叶铺满地面，像一张柔软的地毯，踩上去沙沙作响。

她找到102会议室，透过明亮的落地窗，可以看见里面人影晃动，会议似乎还未结束。

手机震动了一下：[看到你了，五分钟后出来]

她走到正对楼门的石凳上坐下，从包里翻出剩下的水果。酸甜的滋味在舌尖蔓延开来，让她想起中午辩论赛上那个男生窘迫的神情，忍不住轻笑出声。

银色打火机在殷辉指间咔嗒一声轻响，幽蓝的火苗瞬间窜起。他微微低头，点燃了香烟，随着轻缓的呼吸，火苗随之明灭。

他松了松暗纹领带，喉结在阴影里滑动，一缕灰白烟雾从他唇间缓缓溢出，在暮色中蜿蜒散开。

殷辉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石凳上。一位少女孩坐在石凳上，白皙的手指捏着一颗鲜红的草莓，送入口中。

咬下草莓尖时，鲜红的汁水溅到了她白皙的虎口上，她慌忙吮指的动作，让殷辉不自觉地眯起了眼睛。

女孩不知想到了什么趣事，突然抿唇偷笑，身子也随着笑声轻轻摇晃，像一只偷吃了糖果的小雀。

烟灰无声地落在锃亮的皮鞋上，殷辉浑然未觉，直到周忱的声音从身侧传来：“殷局。”

殷辉碾灭烟头，目光却依然停留在那个忘我享受草莓的女孩身上，低沉的嗓音带着一丝未散的烟味：“今天辛苦了。”

周忱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看到云想正悠闲地晃着腿，唇角不自觉扬起：“云想。”

听到呼唤，女孩抬起头，却在看清周忱身旁的人影时，瞬间僵住。手中的草莓盒险些跌落，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呆愣在原地。

周忱注意到云想异样的神情，脑海中突然闪过李博文那句“他比你更年轻有为”。他走到云想身边，自然而然地牵起她微凉的手，向殷辉介绍：“这是我女朋友。”

云想如梦初醒，却依然低着头，目光落在沾了草莓汁的指尖上，局促不安的模样与平日里落落大方的她判若两人。

殷辉似笑非笑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意味深长地说：“周教授好福气。”

周忱不动声色地挡在云想身前，“谢谢，我们先回去了。”

殷辉站在原地点燃第二支烟，猩红的火光在昏暗中明明灭灭。他看着暮色将两人依偎的身影拉长，最终融进银杏大道金黄的尽头，眸色深沉难辨。

暮色渐沉，路灯将校园的林荫道点缀成一条光影交错的长廊。两人并肩而行，一路无言。

周忱忽然停下，转身面对云想，“你刚刚怎么了？”他温暖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

掌心的暖意缓缓蔓延，云想低头看着自己被紧紧包裹的手，沉默片刻，幽幽说道：“刚刚那个人……他前世是纣王。”

周忱瞳孔骤然一缩，手指不自觉地收紧，“他前世……到底是怎么救的你？”

云想的视线越过他的肩膀，落在远处朦胧的树影上，思绪飘回到遥远的过去。

“那年，我在紫藤山巅找到一株赤霜兰。那种仙草，每逢甲子年才会在月圆之夜开花，花蕊凝结的灵露能让妖族修为大涨。”

她抬起手腕，一道浅淡的疤痕横亘在白皙的皮肤上，像是被利爪撕裂的旧痕。

“我守了三天三夜，终于等到花开，采下了它。可就在那一刻，三只狼妖突然出现，将我包围。他们讥笑着说‘狐族的小丫头也配吃这个？’ 然后，他们抢走了赤霜兰，还折断了我一只手。”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我带着伤逃进森林，本想养好伤再离开，却偏偏遇上了纣王的狩猎队。他们用玄铁网将我困住，把我带到纣王面前，献宝似的说——‘纣王，这白狐的皮毛极好，剥下来给娘娘做斗篷正合适。’”

周忱的呼吸一窒，仿佛亲眼看到那只伤痕累累的小狐狸被关在笼子里，瑟瑟发抖，孤立无援。

“可纣王只是看了我一眼，便说‘这么小的狐狸，剥了皮还不够做手套，放了吧。’”

周忱将她拥入怀中，宽厚温暖的掌心一下一下轻拍着她的后背，柔声安慰：“没事了，都过去了。”

云想将脸埋在他的肩头，轻轻“嗯”了一声，闷闷地说：“我不怕，只是刚刚突然见到他，一时反应不过来。”

周忱收紧手臂，下颌抵在她的发顶，无声地收紧了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