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水承受不住重量,前赴后继从眼眶夺出。
夜风一层又一层打在她的身上,像浪花涌来,愧疚是藏在水底下的礁石,在潮水褪去后露出崎岖的面孔。
顾青引不知该怎么解释,说明自己无能的愤恨、不加节制的迁怒,还有对张家明的嫉妒。
“对不起。”她仰起头,抬手擦掉脸上的泪,呼吸在错乱几个接拍后,迅速、艰难地回归到原有的节奏。
她继续说下去,没看顾青引脸上的表情,“刚离婚的那段日子很难熬,就算分到钱也难熬。”
“开书店不是一拍脑袋就从天而降的想法,是我走投无路的选择。我在工作一年左右就选择结婚,婚后因为备孕而辞掉工作,三年不长不短,却足够在我准备离婚后对着空白的简历手足无措。”
“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在不断假设如果三年前的我没有结婚会怎么样?”心魔就是在那个时候种下的。
顾青引稍稍抬眼,目光迅速从张献喻的身上滑过,冰冷的气息掺杂着她身上浅淡的香味传来。
她们再没可能拥抱。
电光火石间,一个念头从顾青引的脑海里面迅速闪过,她顿了顿,脸上的表情有一瞬卡壳的空白。
但这不是自己活该吗?
心口发酸,她再度尝试观察张献喻的反应,她站在原地不为所动。密密麻麻的疼痛扑涌而来,冰冷刺骨的浪头盖过她的理智。
顾青引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刚开始嫉妒张家明,一直都觉得是他偷走了我人生中的三年。后来我看到你的手机,肖浅给你发过消息,我才知道原来你跟她见过面,而且早就知道张家明出轨的事实。”
“献喻,我感谢你在我最难的时候伸出援手,但也会忍不住猜测你莫名帮我的目的是为了什么。天上没有掉馅饼的好事,在我跟你哥结婚的三年生活里,我们根本就没什么来往。你当初帮我是为了什么?”她定定地看向张献喻,等待对方给出的回答。
世上不缺可怜人,有太多跟顾青引一样被丈夫背叛,甚至情况更糟糕的女人。如果只是出于怜悯,那为什么张献喻只帮自己?
路灯的灯光落在她们脚边,发出模糊的光亮,盯得久了,眼睛也不免疲乏。
顾青引移开了视线,夜晚气温渐凉,她抱了抱胳膊,试图让自己暖和点。
对面的人依然沉默,她知道自己等不来回答。
算了,不想说就不说。
顾青引已然决定结束这段关系,七天前柜子里的她也令自己生厌。
嫉妒、愤怒这些都是很正常的情绪,却不是她伤害一个无辜女孩的理由。
“实在抱歉,以后……”
“因为我喜欢你!”
顾青引抬起头看向她,夜风猎猎作响,将她黑色长发吹得飞扬,像一面亮起的旗帜,写满张献喻孤注一掷的决心。
她的眼神明亮,细看却像月光照射溪流底下的鹅卵石,再闪耀的光芒也掩盖不住泪水的湿意。
明明就是在逞强!
想哭却硬是憋着不哭。
她在难过什么?
顾青引胡乱猜测,本该集中在“我喜欢你”这个原因上的她,思绪却劈了岔。
口袋里还有一包面巾纸,纸巾上印有紫罗兰花,紫罗兰的花语是永恒的爱。在香味萦绕间,她未掉落的泪水会不会打湿紫罗兰的花瓣。
但面巾纸上的紫罗兰是假的,就像爱一样。
她喜欢她什么?
明明两个人连接触都少得可怜。
是一见钟情?
这样的爱会不会太浅薄了点。
她经历过浅薄的感情,几面之缘就喜欢上的一张脸,根本抵不过岁月的苟且。
张家明曾经替她挨过打受过伤,现在不照样出轨。
“对不起。”无论如何,她还是很感谢张献喻的喜欢,“能被你这样漂亮又有才华的人喜欢,真的是一件很荣幸的事情,说出去也值得炫耀啊!”
“姐姐……”张献喻低声喃喃,她不知道该对顾青引的话做出什么反应。
两人站得那么近,可她却始终摸不透她的心思。
光是想到一点跟分开、离别有关的可能,张献喻便感到鼻尖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铁锈味。
她喜欢姐姐,想跟姐姐永远在一起,两个人过着那种特别俗特别俗的日子。
比如去菜市场买菜,她们被溅起的污水沾得满脚泥,回去站在水龙头底下冲洗,讨论菜摊老板的八卦。
或者是周末懒在家里,光谁做饭这个问题就互相推脱,最后两个人窝在沙发里面,划拉着手机选哪家外卖,不管外面艳阳高照还是雨水滴答,她们始终腻在一起。
她们要看同部电影,看同样的风景,吃一样的饭菜,吵没意义的架,又能很快和好说着把牙齿酸掉的情话。
然后两个人慢慢老成脑子糊涂的老太太,在太阳底下回望一生,望着彼此浑浊的双眼却想不出有什么样特殊的事情。
好像在一起后每一天都这样,时间一久也记不清吵过什么架说过什么情话,两个人过着特别俗特别俗的日子,但日子又像太阳底下晾晒的被窝,洋溢着暖烘烘的味道。
在张献喻构想的未来里面,密密麻麻全是顾青引的名字。
她害怕看到对方释怀的脸,这种感觉很像被丢弃的预告。
她要怎么说自己爱她,为了她已经退行成害怕孤独的孩子,顾青引不能就这样把自己抛下,她还没做好长大的准备。
“但我们不能这样下去了,对你和我都不好。我们需要终止这段关系。”她歉意地笑了笑,“所以除了对不起,我还得说声谢谢你,谢谢你的喜欢和包容。”
“为什么?”张献喻竭力压制住哭泣的冲动,她大口大口呼吸着空气,“你……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吗?你对我……一点点喜欢都没有吗?”
她只要顾青引的一点点就够了,剩下感情的空白张献喻会来弥补。
反正她不在意自己喜欢得多,只要那个人是顾青引,什么都没关系。
街道的穿堂风捎带凉意插进她的胸膛,张献喻一动不动,红着眼眶,固执等待顾青引的回答。
~
另外一边。
对于赵霖霖失心疯的行为,宋安然觉得已经到了不得不让人为干预的地步。
“你真的要相亲吗?”
“相亲跟市场上的物品交换有什么区别?”
“你真的要忍受别人的挑挑选选吗?”
赵霖霖的耳朵都快被磨出茧来。
如果手边有什么顺手的物件,那么此刻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将赵霖霖砸晕。
“跟谷子熟了要收割,母鸡长大要生蛋一样,到什么年龄要做什么样的事情。”她冷声解释。
这样一说,宋安然更不解了,“那你现在正是拼搏奋斗充实自我的大好年龄,结果你不想着好好工作建设祖国,满脑子却想找个男人结婚。你就这样挥霍你的黄金岁月吗?”
赵霖霖:“……对的,我俗。”
“可……可是……”说到这里,宋安然就烦躁地揪着头发。
那些过来跟赵霖霖相亲的全都是废品厂里无法处理的垃圾。
长得像被暴揍过一顿的猪头也就算了,竟然还敢对赵霖霖横挑鼻子竖挑眼的!
他们那群泥巴里产出的俗物,能理解赵霖霖的冷幽默,能听懂她的玄外音,能知道比起外表她更可靠的内在吗?
赵霖霖竟然把时间浪费在这群人的身上!
她在厕所里面蹲半个小时,都比出去相亲有意义。
当然她也不可能蹲半小时厕所,那不是便秘吗?
赵霖霖肠胃好得很,能吃能喝能拉!
看,她又轻而易举找到一个好朋友的优点。
那群垃圾知道怎么欣赏她吗?
完!全!不!能!
宋安然快把自己的头发全部揪掉。
“你真的喜欢男生吗?”她不知是呜咽还是痛苦地哀嚎了句。
赵霖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如果真要结婚,非得是男生吗?”宋安然小心翼翼转过头来。
两人一人坐在床头一人站在床尾,当宋安然看向她时,屋内的空气都似乎忘记流动。
赵霖霖听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膛里面剧烈跳动,眼前的一切仿佛失真,宋安然的问题是暗示还是疑惑。
她不断猜测各种可能,又劝诫自己别信以为真,失望往往以甜蜜的香味和漂亮的纸张装饰,等拆开后才知道是一场空。
可激动却像按下去又浮上来的氢气球,赵霖霖控制不住自己,她尽量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道:“你问这个干嘛?”
“我……我……”宋安然忽然泄了气,“我不知道。”
都说不该激动的。
她早已预料到答案,只不过内心却投下失望的阴影。
“赵霖霖,你说——我该喜欢你吗?”
视频电话突然炸响,惊得两人同样手足无措。
宋安然连忙将手机从口袋掏出,慌乱间按下了接听键。
视频里面一位纤细、高挑,却胸部丰盈的女子跳进两人的视野里面。
“An,你在哪里?今天周末了怎么不约我出来玩?”女子就算不高兴也是一股撒娇的可爱姿态。
“我们公司团建。”
“那回来你欠我一次聚会呀!”
“好好好。”
赵霖霖收回视线,歪头看向一边。
宋安然该喜欢自己吗?
答案已经不言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