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头撞到他胸口,把他撞退了两步,背脊重重撞上一旁的树,同时他下意识收拢手臂,温暖的气息隔着衣物触在他周身。
霎时间,他恍惚听见耳鸣,还有快要冲出来的心跳。
丝丝缕缕的长发在空中扬起又落下,随之而起的是对方身上淡雅香气,若有似无蕴绕在鼻尖。
他不自觉垂下眼,看见漫天霞色仿佛溪水一般流淌到她纤弱的长发上,衣领和发丝间,露出一片光滑白皙的颈子。
“抱歉,撞痛你了吗?”我很快回过神来,伸手撑在他臂间,想直起身子,却直不起来,“你松下手。”
那抹白皙瞬间占据了视线,衣轻裘僵在原地,好半晌没动作,曲起的手臂像是牢笼将我困在他身前方寸之间。
“衣轻裘?”我奇怪的唤他。
“呃,吾无事。”他声音的语调有些奇怪,动作僵硬地收回手,背在身后,紧紧握成拳头:“你怎么莽莽撞撞。”
他倒打一耙。
我无语,明明是他先伸手拉我,我未及准备才摔倒,这都能怪到我身上。
只是看他脸色实在太差,我担心方才是不是撞伤了他。
“你真的无事?”看起来怎么怪怪?
我侧过头,想看他后背情况。
衣轻裘别过身子,遮住我打量的视线,手遮在宽袖下,深呼吸一口气说:“走吧。”
说完他埋头就往前走,一点视线都没分给我。
我:……我家不是那个方向。
他走了数步远,才察觉我没跟上,回身发现我还在原地,不由得提起声调道:“还站着作什么?”
我抬起手指,指着另一个方向。
空气静得落针可闻。
衣轻裘猛地调转方向往我指的地方走,路过我时,甚至不忘记顺手扯我衣摆一把,小声嘟囔道:“怎么不早说。”
你倒是给我开口的机会呀。
我好脾气地没开声抱怨,毕竟他看起来似乎下一秒就要爆炸了。
一路上,他都没试图再说什么。
夜色波光粼粼,岸边的柳枝摇曳着如烟的朦胧,其色如黄金,雪白匡梨花,随风依依,无声散发芳香。不知从哪里惊起的白鸟从容地飞走,哗啦啦拍翅的声响,在起伏的波纹水面上留下一抹转瞬即逝的倒影。
我侧头看着岸边风景,一旁的脚步声亦缓慢了下来,不如方才急促。
周围的时间好像慢了下来,模糊的影子团成毛绒绒的印记,跟在我们身后。
衣轻裘悄悄瞥着身旁人的侧脸,看一眼,移开视线,过一会又将视线移回,着魔一般往复来回。
被看着的人,始终未察觉。
直到熟悉的风景遥遥印入眼底,我停下脚步,抬眼看向旁边一直没说话的人。
他似是一怔,接着很快移开了与我接触的视线,仿佛被什么烫到了一般快速。
“怎么忽然停下脚步。”他说。
“到这里就可以了。”衣轻裘家中有人在等,总不好真的要他一路送我到家,“接下来的路我可以自己走,你早些回去吧。”
衣轻裘闻言抬眼打量四周,细细记住周遭景色。
怎么这么快。
他在心底懊恼,方才竟没说出口。
我看他回了神,轻声道别,往前走了一步。
看我要离开,他连忙唤住我:“喂。”
还有什么要说吗?
我停住脚步,回身看他。
衣轻裘一手抓着竹篮,在对上我视线的时候又紧张地攥了攥手指,嘴唇张张合合,似乎不知该如何开口。
过了一会,他紧闭一下眼睛,下了决心般抬眼对上我的眼,望向我的眼中仿佛藏着灼灼火光,压低声音道:“明晚……妖市有春季集市。”
这件事我知道,家中长辈说要去市集上看看是否有关乎于我怪症的书籍。
但听他话意,当还有没说完的内容。
我静心等待他说下去。
“你要不要……”衣轻裘顿了顿,踌躇片刻,最终凭借着心意行动。他抬起手,手握成拳在嘴边轻咳两声,含糊道:“要不要与吾,与吾一起去逛逛。”
啊?
说完这句话,他周身的气势忽然一松,看着我的眼神也生了躲闪,似乎想藏起来,可这片平地并没有能让他掩藏的地方,只好继续磕磕绊绊地说:“吾想你从未来过怪贩妖市,应当对此地集市好奇,所以……吾……”
他在我讶异的目光下没由来一恼,自暴自弃道:“算了,当吾没说过。”
说完他转过身,就要落荒而逃。
我下意识抬手拽住他的衣袖。
衣轻裘动作止住,有些躁恼地回眼看我,示意我有什么话快说。
“啊……”我回过神来,手上的布料松开,柔软的衣袍重回到他身上,“那,明日仍在树下等你吗?”
我说。
衣轻裘一怔,接着眼睛亮了起来。他别扭地应了一声,黑发下的耳朵尖却渐生薄红,“自然,或者吾来接你也行。”
“好。”我笑了起来,“我明日在树下等你。”
“也可。”衣轻裘目的达成,整个人显得轻松了一些,也不计较不能到家中接人的事情,点点头叮嘱道:“早些来。”
“嗯。”我答应下来。
衣轻裘说完,拎着竹篮三步并两步地快速跑远了,仿佛慢走一步我就会反悔般,眨眼便融入夜色中不见踪影。
我一个人慢慢往回走,直到快到家门口,终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方才,他不是害羞了吧?
这想法仿佛一道明光劈入脑中,刚才种种接触与他的异常都有了解释。
迟来的薄红一点点浮上脸颊,连着被他触碰过的手腕也滚烫起来。
从未和谁有过接触,是以我对这些完全陌生。
一时间,我怔忪地站在家门,像个被敲昏了头的呆鹅,不知死活地到处乱撞。
家中长辈等了许久都没等到我归家,不耐推开门,正好撞上站在家门口的我。
她担忧地凑到我面前,用手摸我的额头:“怎么脸这么红?生病了?”
微凉的温度触到我滚烫发热的脸颊,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竟在发呆,连忙推开她:“无、无事,我回去了!”
“喂喂——”长辈在身后徒劳唤了几声,唤不来小辈的回首,她嘀咕道:“莽莽撞撞的,搞什么神秘?”
我一路冲回房间,扑到床上。
简直为我之前的迟钝感到羞愧,我就竟还有脸问衣轻裘怎么了。
真是……
我把滚烫的脸埋进锦被,微凉的温度很快被我脸上的热度烘暖,几乎要冒出烟来。
若是和他一起去集市,那明日岂不是——岂不是——
约会?
不不不,白道聿斯你想太多了,衣轻裘只是要带你去妖市见见世面罢了。
或许他根本没想那么多。
我把整齐的床单揉得乱糟糟,又一下子跳起来,到梳妆台前面翻捣。
等等,若特意梳妆去见他,会不会让他觉得自己别有用心?
可是女儿家稍微打扮,应是很正常的情况。
我纠结来纠结去,几乎一晚上都没睡好,到半夜才迷迷糊糊陷入睡眠中。
*
第二日,还是稍稍抹了唇才出门。
一路上,我都担心自己的唇色会不会太明显了,还特意熏了衣裳,是否会被衣轻裘注意到。
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到达约定的树下时,看见衣轻裘已然等在那里,一会儿不自然地扯了扯衣角,一会儿又走到河边,望着水面不知在发什么呆。
“衣轻裘。”
我站在他背后唤了一声,他似乎吓了一跳,匆忙转过身来,视线下意识落在我唇上,怔然片刻,白皙的脸莫名浮出一点薄红。
他注意到了?
我抿抿嘴唇,香甜的脂粉味染上舌尖。
“怎、怎么了?”我简直想抬袖把唇上的脂粉抹掉,别开视线说:“很奇怪吗?”
“不……”衣轻裘声音有些干涩,他紧张地舔了舔嘴唇,轻咳一声说:“不会。”
“那就好。”我松了一口气,决定等会找机会抹了唇色。
我们发呆似的对站了一会,衣轻裘如梦初醒地动了动,看向一旁:“走吧。”
“嗯。”
他并肩走在我身旁,动作僵硬,一路上想开口又不知道说什么。
过了好一会,等周边的人多了起来,他才终于自然了一点,说:“集市上有这个季节才能吃到的小吃,你想吃吗?”
其实没有胃口,一路上都在想找机会抹掉唇色。
可他这么提议了,我想着趁着吃东西的时候蹭掉,似乎比较自然。
“好。”
他看我答应,笑了起来,那抹意气飞扬的神色回到他脸上,“你在这里等吾。”
衣轻裘说完,匆匆忙忙的挤进人群中,片刻就不见了身影。
我不及阻止他,只好站在卖挂件的小摊边等他回来。
一旁的小摊似乎是在卖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从发钗到房中装饰,种类齐全。我看着看着,在摊主热情的推销下,打算从摊位上买一个看起来奇形怪状,据闻是可以驱散噩梦的捕梦网。
准备掏钱的时候,我在袖中摸了一空。
诶?我的钱袋呢?
方才还在这里的,难道丢了吗?
正当我四处摸索钱袋放在哪里的时候,一个声音插了进来。
“这是你的钱袋吗?”
我回过头,惊叹了一声。
——好漂亮的人。
虽然从外表上便能知晓对方是名男子,穿着并不华贵,但正是因此,才显得他的容貌似蚌中明珠般,藏于灰骨嶙峋下而璀璨生华。
他似格外不喜欢人家盯着他的脸看,脸色沉下些许,抬手将钱包丢回我的怀中,粗里粗气道:“拿好,别再丢了。”
说完转身就走。
“等等!”
我连忙从钱袋摸出一块银角交给摊贩,加快几步拦住了他,手中捕梦网往他面前一递:“多谢你帮我捡回钱袋,这是谢礼。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只据闻可以驱散噩梦。”
对方一开始被我拦住的时候,面色尚不虞。待我解释清楚,又听闻此物可以驱散噩梦,没有过多抗拒,对我轻轻点头,接过东西离开。
待他彻底消失,衣轻裘不知道从哪里挤了出来,面色比方才那人还难看,斜眼紧紧他离开的方向,蹙起眉。
“那人是谁?”他语速极快地问。
要不是我站在旁边看着他,他简直要冲出去问方才的人和我说了什么一般,眼神充满警惕和焦躁,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我不想他和旁人起冲突,含糊道:“问路的人。”
未料到谎言一下子被戳穿,衣轻裘反应极快,深锁的眉间显出怒意。
像是有人往他心里丢了几块石头,压着说不出的憋闷:“问路你为何要送他东西。”
呃……被看见了。
我挠挠脸颊,在他越发锐利的逼视下认输:“其实是……”
三言两语解释清楚真相。衣轻裘听闻后,态度依旧不依不饶。一双眼紧紧地盯着我,眼底怒意未消,瞧着极有压迫感,咄咄逼人道:“你怎么还是这般无戒心,人家说什么就信,万一他别有目的呢?”
能有什么目的?
我小心翼翼地看他一眼,好脾气的解释:“不是还有你吗?”
仿佛涨起的气鞠一下子被戳了个洞,衣轻裘愕然地张口又闭,好一会才找回声音。他别开眼睛,声音低了好几度:“下不为例。”
“好。”我看他气消了,开始左瞧右瞧:“你方才不是去买东西了?”
原本是这样。
只是发现有人与她搭话,冲动之下反而忘了正事。
衣轻裘不好解释,支支吾吾道:“卖完了。”
“这样啊。”我有些失望。
衣轻裘见状挠了挠后脑勺,强忍心虚出声说:“说不定别的地方还有,吾带你转转。”
我点点头。
他松了一口气,带着我往人群中走。
随着天边霞色逐渐消退,集市上开始热闹起来,酒味和食物的香味掺杂,烛火透过各色灯笼照在路人身上,将一切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