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域面色阴沉地回到工位上时,许飞听见声音,站起身去看,只见宋域坐在椅子里拨弄沈瀛丢失在新博易的手机。
他连忙走过去,关切的目光落在宋域显眼的脚上,“宋队,你……”
不等他说完,宋域立即打断他的话,“不用问我的脚,说来话长,都是功勋,你要说就说点正经事。”
“哦,”许飞音调拉长,顿了顿才说正事,“陆谦的手机里确实有被监听的迹象,就是一个类似于‘飞马’的软件,能够轻松截取手机里面的信息、图片、视频、通话记录以及实时录音等。”
宋域对这个意料之中的结果并不觉得惊讶,只是想起陆践行的所作所为时,仍旧觉得毛骨悚然,沉思几秒,问:“陆谦呢?”
“已经去学校上课了。”
“那孩子的身边已经没有什么人了,我怕他会做一些傻事,你找时间和校方沟通沟通,要他们多留意一下他的举动。”
“明白。”许飞颔首。
宋域的眼睛在办公区一扫,定格在一张空荡荡的工位上,那里原本应该堆着乱七八糟的物件,他抿抿唇,又问:“李小海父母所住酒店的监控调取了吗?”
“已经调取了,杨副正在查。”许飞的视线看向另一边的工位,杨欣然正背对着他们,专心致志地盯着监控录像进行逐帧检查。
宋域循着他的视线望去,盯着沉默寡言的杨欣然片刻,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收回视线,对他说:“……行,你忙你的去吧。”
许飞应声离开。
宋域见许飞坐回自己的位置,垂眼若有所思地凝视手中沈瀛的手机良久,当他回过神来时,不知不觉间已经触亮了屏幕。
他下意识地想要关闭,手指却在目光撞见一条邮件提醒时蓦然顿住。
会是谁发给沈瀛的呢?
想着想着,宋域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撺掇他探究一二的声音,在它的蛊惑之下,他趁着手机熄屏的前一秒,鬼使神差地伸手去点。
其实,他掐着点摁下去,与最后未泯的良知还有些沾亲带故的关系。
按照现代人的思维方式,手机里面讳莫如深的消息内容远比半吞半吐地摊在明面上的内容要多数倍不止,免不了要严防死守地进行加密,恨不得挂十几把锁在上面才安心。
所以,他觉得应该打不开。
然而,意料之中的面部解锁或者是密码解锁并未如期而至,伴随着“咔哒”一声轻响,手机无任何防备地自己开了锁。
眼见不费吹灰之力地成功破开一部手机,宋域膛目结舌地瞪着赫然打开的屏幕,如果不是他深知自己没有金手指的技能加成,否则真要狠狠地怀疑一把自己尚在开发期的潜能。
“我去,心真大。”
也许是未经授权冒昧地撬开了他人的隐私,宋域心中略微有些发虚,抬眼飞速扫过周围忙得抽不开身的几人,没有人留心到这里的一举一动,也没有在门口发现沈瀛的身影。
他的注意力重新集中在手机屏幕里,邮件已经被打开,但显示未匿名邮件,不知道究竟是谁发来的消息。
【匿名邮件:
[视频]】
宋域下意识地眯了眯眼。
匿名发送……
这是什么视频?
此刻的未知视频像个搔首弄姿的风尘女子,犹抱琵琶半遮面地玩弄着暧昧,无时无刻不在邀请着宋域大驾光临。
宋域想——
既然沈瀛已经住到我家,就是我的人了,迟早都是要领证结婚度蜜月的关系,我看自己老婆的手机也不犯法。
宋域深思熟虑半晌,问心无愧地点开视频。
一道白光在他脸上闪过,这条神秘莫测的邮件光明正大地摆在他的眼前,随即,他愣住了——
这是一段十分钟左右的视频,里面记录了警方在成功营救夏天后鲜为人知的一幕。
轻微晃动的画面中,所有人都按部就班地进行着收尾工作,杨欣然、邱元航以及不幸殉职的李小海都鲜明地呈现在屏幕里。
可惜,这样和谐的景象并未持续很久,下一秒,镜头猝不及防地转换角度,乾坤大挪移后对准从灌木中悄悄溜出的一个矫健身影。
最初镜头没有聚焦,宋域没能辨别清楚那个人的面孔,但随着镜头的逐渐拉近,那张神秘的人脸被一点点放大,这时他才彻底看清了那人的真实容貌,惊讶道:“乔宁!”
一刹那,他的脑子里仿佛被强行灌入一公斤的水泥,从上至下将他的五脏六腑都固态化,紧接着,乔宁藏在背后的一只黑色盒子被拍摄者刻意放大,宋域瞳孔剧烈震颤,身体发冷。
那只黑色盒子的本体——
正是后来在爆炸现场发现的炸/弹。
视频进行到这里仍未落幕,似乎是为了给宋域最后一击,它清清楚楚地记录下乔宁将神秘盒子安装在救护车上的全过程——
乔宁的动作丝毫不拖泥带水,甚至找不到任何犹豫过的迹象,就这般兔起鹘落地将东西黏附在了车底,随后又迅速撤离。
下一秒,画面里传出一道戏谑的声音,应该是属于这段视频的拍摄者。
“啧,一只夜莺啊……”
到这里,这段骇人听闻的视频才算是彻彻底底的结束。
不知道是谁走过时掀起一场细微的风,刺激着宋域被冷汗浸透的皮肤,他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惶恐,冷静下来去翻看这封匿名邮件的来信人,可惜由于是匿名的关系,根本查不到对方的来路。
为什么他会有这一段的记录?
又为什么选择匿名发送给沈瀛?
他到底是什么人?
这样做是出于一个怎么的目的?
霎时间,接二连三的疑问势如破竹地挤进宋域的脑海中,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攻占了他的思维。
在这种措手不及的光景之下,宋域残存的理智调动着他的一切行动,镇定地指挥着他在沈瀛手机里疯狂搜刮起有用的信息。
然而,时间过去很久,他再也没有从沈瀛不值一提的内存中挑挑拣拣到可考内容。
或许是沈瀛有先见之明地全部删了个底朝天,毕竟这是一部罕见的无障碍解锁手机,但凡是存留下了什么重要物件,都不可能这般轻而易举地任人观摩。
宋域试图破解掉匿名者的信息,想要从这条唯一的线索探查下去,但是半晌也无能为力,咬牙切齿地低声怒道:“乔、宁——”
忽然,坐在监控面前的杨欣然大喊,“找到了!”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朝着她的方向看去。
宋域一惊,快步走过去,视线越过她的肩膀,落在暂停的监控画面上。
杨欣然本能地回头去找宋域的眼睛,双方都清晰地看见对方眼中如蛛网般的血丝,在她愣神的功夫,宋域已经伫立在她的身侧。
她回过神,指着监控画面内那个人身着警服的蒙面人说:“在法医科推测的死亡时间里,只有这个人进出过李小海父母的酒店房间,他应该就是凶手了。”
宋域死死盯着画面中低头躲避的蒙面人,隐约觉得这个身影非常熟悉,蹙眉说:“我要看他胸前的警号。”
“他既然是伪造的警察身份,警号肯定也是假的。”
“不是伪造。”
杨欣然:“???”
宋域半眯起眼,目光锁定镜头里的蒙面人,一字一顿地说:“他就是乔宁。”
“乔宁?!”
杨欣然惊呼一声,连忙去查看蒙面人的警号,抄录下来后放到公安内部系统进行比对,几秒后,蓝白相交的页面弹出一页身份信息——
【姓名:乔宁
职务:京海市公安局法医科副主任法医师
……】
杨欣然在震惊的余韵里艰难地咽一口唾沫,猜测道:“会不会是有人冒充乔宁?”
宋域冷冷地注视屏幕里乔宁的证件照,他没有见过乔宁身着警服的模样,没想到第一次看见,是在他连续杀人之后,不免觉得讽刺,“不会,乔宁已经杀了很多人了。”
杨欣然一脸茫然,“很多人?”
宋域沉默。
他不能解释沈瀛手机里的证据,更不能向外界宣布这个骇人听闻的消息,这样只会加重沈瀛的嫌疑。
“但是,如果他真的是乔宁,为什么要穿着自己的警服呢?”杨欣然问,“这样不是更容易暴露自己吗?”
宋域微微摇头,“不知道,或许他在挑衅我们,也或许他没有时间再去准备一套警服,骗取李小海父母的信任。”
就在此时,一直守在法医科外的邱元航拎着尸检结果以及痕检科的报告回来了,“老宋,法医和痕检的结果都出来了,经过比对,李小海父母死于投毒,并且……非常奇怪,报告里指出在酒店房间里采集到乔宁的指纹。”
“王八蛋——”知道内情的杨欣然双手紧握,凶神恶煞地瞪着屏幕里的乔宁,恨不得冲进监控里掐死他。
“立即向全社会通缉乔宁,”宋域气愤地磨磨牙,身心被滚烫的怒火烧了一个彻彻底底,“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明白。”
随着乔宁的照片连同着通缉令一同被上传到公安系统,大街小巷里,所有人都知晓了他的罪大恶极。
在义愤填膺的人民群众对他的劣迹进行口诛笔伐的同时,乔宁往昔经手过的案件被卢青峰下令重新核实,其中也包括新博易诸多以意外事故结案的卷宗,都被逐一调了出来。
虽然大部分冤假错案都无从查证,但那位钥匙扣上挂着十字架的女老师得以沉冤昭雪,曾经不起眼的十字架U盘,此刻成了揭露罪恶最强有力的证据。
市局前前后后收到了三十九封实名举报信,七十二封匿名举报信,附带的伤情鉴定书堆成一座高耸的山,无一不是受害学生针对新博易无道德底线行径的大张挞伐。
警方立即对涉案人员进行了多次严厉的审问,当众多检举揭发信连带医院开出的鉴定书明晃晃地累在他们面前时,警方终于在他们龟裂的神情中成功地拿到判罚所需的口供,一并附上的还有清一色无用功的忏悔。
宝山墓园里,孙佑晨怀里捧着一束芬芳的康乃馨来到一座墓碑前,在他到达的前几个小时里,已经有诸多爱心人士捧着精致的鲜花,远道而来看望这位勇敢揭露罪恶的老师。
艳丽的花束密密麻麻地蔓延至其他人的墓碑前,远远望去就是朝气蓬勃的一片春色,是海,也是云。
日光慷慨地照耀在曾雨恬的墓碑上,照片中年轻的她目光温和,眉眼含笑。
“老师,那些犯罪分子说自己已经忏悔,但我觉得他们是在惧怕死亡,您所信仰的神明绝对不会放过他们!”
孙佑晨拿出手机,点开一段准备好的视频,里面播报起一则振奋人心的新闻,女主持人铿锵有力的声音顺着空气传达到这片地域的每一个角落——
“根据京海警方的通报,新博易近些年的胡作非为全部被曝光了出来,校长陆践行不仅以极端的手段对学生进行体罚式教育,甚至还在私底下干着贩毒这种违法乱纪的勾当,培养了一大批所谓的‘死士’。据了解,曾有一名姓曾的女老师对该校的不法行为进行搜证,却被陆某连同正在被警方通缉的乔某一同设计杀害——一面是人前的光鲜亮丽,一面却是难以示人的藏污纳垢……朗朗乾坤,昭昭日月,岂容宵小跳梁?”
在孙佑晨走后,一阵裹挟着炽热暖流的风刮过一寸寸深沉的大地,成千上万株错落盛放的鲜花向着阳光自由生长。
凌晨三点二十分,寂静的市局接线大厅里,疲惫的接线员在工位里昏昏欲睡,忽然,一通电话催命似的响起,他吓得一激灵,连忙扶好自己的耳机接听。
“您好,这里是京海市公安局。”
对面传来老人低沉且沙哑的声音,仿佛躲在被窝里讲话,“您好,我要举报,我发现了乔宁的踪迹,正在天主教堂所处的深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