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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顿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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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点砸在操场上,像碎玻璃散了一地。

放学的铃声早已响过,尖锐的铃声沉进黄昏的潮气,学生们陆陆续续打过招呼纷纷离开,校园只剩几道拖着书包的影子。

范语站在教学楼走廊尽头,低头盯着鞋尖,手指攥紧书包带,指节泛白。

她的心跳得像擂鼓,脑子里一团乱麻:范语,淡定,今晚只是邻居家吃饭,不是送人头。

但她同时也无可救药地回忆起昨晚的梦:一个看不清的脸庞的男人逆着光向她走来,手里拎着的菜刀光鉴可人吹毛立断。她在高大身影的覆盖下越缩越小越缩越小,最后自暴自弃地把自己卷成了一团可回收垃圾顺着下水道流走。

她揉了揉头发,试图压住胃里窜上来的慌乱。书包塞着的一本《海贼王》顺着没拉紧的拉链钻了出来,半张封面上的路飞即使只露了眼睛也能推测出他正咧嘴笑得没心没肺。她瞥了一眼,心里嘀咕:你就会笑,要不然你替我去上陌生人饭桌。

手机被范语紧紧攥在手里,金属质感似乎都要被汗水浸得发软,置顶消息是妈妈发来的:“小语,陆叔叔人很好,早晚餐一定去吃,别让爸妈担心。”

她盯着那行字,喉咙发紧,心想:担心?你们在大洋彼岸,担心也隔着十二个时区。到我这早就过期了。

一路磨蹭到校门口,雨势不小反大,雨帘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得她有点晕。

范语撑开伞,眼神漫无目的扫过空荡的街道,天气不好,连平时准时在学校门口报道的一打小吃摊都没出席。

她的腿像灌了铅,每走一步都像在泥里拔脚。她在校门口的公告栏前站了十分钟,假装看考试排名,又返回学校绕着操场边走了半圈,硬是拖到天色暗得像泼了墨,眼前的道路晦暗不清。

心里的小剧场炸开了锅:范语,你有什么好拖的,不就是吃饭吗。可万一陆叔叔问我爱吃啥,我说我不吃这也不吃那,他会不会觉得我挑食,会不会打电话给爸妈告状。想到这她又捏紧了裤兜里的手机,力道大的差点把手机揉成一团,头发被风吹得乱糟糟。

“范范,你怎么还在这晃悠?”一个清脆的声音打断她的胡思乱想。范语一激灵,抬头看见画完板报的林夏打着一把小花伞过来了,新剪的齐耳短发晃来晃去。

林夏凑过来:“你不是要去亲戚家吃饭吗?还不快回去要没饭吃了?要不今晚来我家吃,我们家吃饺子,我妈包了三种馅,肯定有你爱吃的。”

范语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卷发遮住半边脸:“真不用,陆叔叔人挺好的,而且我不想麻烦你。”她语气轻快,像在哄小孩,可心里酸得像吞了颗柠檬:麻烦,范语,你这辈子最怕麻烦别人。林夏这么热情,你却连“想去”都不敢说,怂包。

林夏还想劝,范语摆手:“行了你,快回去吧,雨大了,别感冒。”林夏撇嘴:“你这家伙,行吧,有事找我。晚上记得英语作业借我对对答案。”

对对答案是范语教林夏的一种文雅的说法,范语一直觉得“抄作业”又直白又不好听,擅自替林夏美化成了“对答案”这种文雅的说法。她挥挥手,蹦跳着跑进雨幕。范语看着她的背影,眼里是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羡慕。

她低头,雨点砸在伞面上,像敲在她心上,脑海不由自主飘回过去,那些压在心底的记忆,像老电影的胶片,带着潮湿的霉味。

范语从小就寄住在各种亲戚家,她的父母隶属某边境支援项目,在她六岁时就远赴海外,机场的告别像被按了慢放键,那时妈妈还需要蹲下来,抱着她揉着她的小卷毛,告诉她要乖要听话,她点头,眼睛亮亮的,像只期待零食的小狗。

从此范语像个皮球在亲戚中间被踢来踢去,从姑姑到舅舅再到姨妈家,每家都待不了太久。

范语半夜窝在被子里痛哭了两场之后产生了自己的一套逻辑,亲戚无论亲疏远近一律是外人,面对外人就要如春风般和善,要谦逊,要若即若离。

她小学二年级学会了在自己考了满分而小表弟考了八十分时不在姨妈面前拿出卷子。

四年级学会了在堂妹笑嘻嘻地把自己不爱吃的鱼头夹到范语碗里时把鱼头一点点啃干净。初一学会了自己手洗带血的内衣,还要晚上趁着大家都睡觉时偷偷地洗。

长此以往,她学会了不挑衣服、不挑床铺,甚至不挑冷掉的剩菜。她自以为,只要她乖巧,不惹麻烦,亲戚们就不会皱眉,不会背着她打电话抱怨:“这孩子养着真费劲。”

零食是更大的禁区。姑姑在范语第一天住进来时一边给她剥了颗水果糖一边絮絮叨叨吃零食对小孩子生长是多么不好云云。范语就立刻把茶几划为自己不可接触的禁地。

哪怕表弟瘫在沙发大嚼薯片掉的满地是渣,没心没肺地招呼范语一起过来吃,范语也没有靠近过一次。

只有那么一次,她因为帮忙布置考场没能准时回家,姑姑只剩了半碗饭在桌子上,范语凑合着拿热水泡完配着榨菜吃了,做完作业那点热量早就消耗的一干二净,她饿得翻来覆去,最后用力按了按饥肠辘辘的肚子,偷偷溜进厨房,想泡碗方便面。

在同学们早就吃腻了各种泡面,把注意力转向披萨炸鸡各种快餐时,范语仍然对最经典的红烧牛肉面有着朴素的渴望。

她刚把水烧开,姑姑就推门进来,皱眉:“小语,大半夜还吃泡面?饭菜不够你吃?”

范语吓得手一抖,一整包调料全交代给了桌子,呛得她一边打喷嚏一边道歉:“没有没有……我就是有点饿……随便吃点。”姑姑没再说话,只是催她赶紧去睡觉。

第二天,范语就听见她对姑父嘀咕:“这孩子嘴馋的要命,嫌我们亏待她。”范语咬紧牙,脸烧的通红,她借口要帮忙洗碗,在厨房用冰水狠狠搓了一回脸才勉强把一脸怒色从脸上洗下去。

从此在姑姑家面对什么速食她都目不斜视表现得毫无兴趣,她是不懂事,但她有自尊。

最让她窒息的,是寄住在表哥家,范言是她表哥,高她两级,成绩平平,但精致漂亮,有一副和斯文外表完全不相符的恶劣脾气。他们长得很像,站在一起像两只并排摆着的俄罗斯套娃,只有大小之分,并无相貌差别。

姨妈人很好,从小就宠爱妹妹,妹妹长大了就把这份爱毫无保留地倾泻给妹妹的女儿。性格里还带着传统的对好学生的无底线的纵容,对范语百般宠爱。

但范言讨厌她,她也讨厌范言,两个人不言不语剑拔弩张地过了半年。因为她看上去太听话,只有范言看破了她乖巧表象下一颗蔫坏的心。范语也讨厌这个高傲自大的表哥竟然是整个家里最能理解自己的人。

每当家长和师长总拿她当榜样,把范言当反面素材:“你看看范语,成绩好,又不惹事。”范言听多了,就歪着脑袋看着范语怪声怪气地笑,把范语笑得心烦意乱。心想是不是偷买的电影杂志还是收钱帮同学写作业又被他发现了。

姨妈哪都好,偏偏就是对自己的惊天地泣鬼神的厨艺很自信,还异想天开喜欢自己创新菜式。殊不知端上来的新菜只有难吃和更难吃的区别。

每到这个时候范言和范语才会站在同一战线,两个人默不作声狂扒白饭,偶尔夹菜也只对姨妈买回来的小咸菜伸出筷子。

为了寻求生存空间,提高生活质量,范语忍受了半年终于给远在海外的父母拨通了视频电话,用自己瘦削凹陷的脸颊作为证据声泪俱下地要求自己独居,父母拗不过她,最终答应了她的要求。把爷爷留下的在学校附近的老房给她居住。

他们唯一的要求,是范语的早晚餐必须在邻居家吃。那是个叫陆承文的退伍军人,爸妈的老熟人,听说厨艺一流,东西南北八大菜系就没有他不擅长的,近来还开始扩展业务研究上西餐甜点,巴斯克瑞士卷提拉米苏做的比私房蛋糕店都好吃,意面煮到能让人把舌头也一起吞下去。

鉴于爸妈是从小就哄骗自己鲜榨果汁和感冒糖浆一个味的主儿,对他们天花乱坠的吹嘘范语持怀疑态度。

妈妈在视频里叮嘱:“语语,你去了就乖乖吃饭,不爱吃什么就提出来,你是不记得”妈妈说着露出怀念的神色,“陆叔叔小时候还抱过你呢,你在他怀里像个小洋娃娃。”

范语心不在焉地点头,心里沉痛地惋惜“吃遍天下方便面”的壮志创业未半就胎死腹中。最后只好安慰:最起码现在实现了零食和夜宵自由,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而且晚餐以后至少不用吃豆角肥肉炖胡萝卜吧。

回忆像潮水退去,范语猛地回神,发现自己还站在校门口,雨伞被风吹得歪歪斜斜。经过十分钟的路程,再走过小区那条黑漆漆的路,物业答应了三个月却还没来修路灯。即使家长们抱怨路黑危险的投诉层出不穷,物业经理仍然只是陪笑保证此小区安全系数极高,家长学生们尽管放心居住。

范语见过一次小区保安在早上操练,平均年龄看起来和学校里那颗号称与建校时间同龄的七十年老梧桐差不多。她只能衷心地希望年龄只是假象,其实爷爷们个个都是廉颇老矣尚能饭。

她所居住的小区仗着是出了两位省状元的风水宝地,兼之离学校步行距离很近,黑心物业在硬件设施方面从来是能省则省,问就是连路上的坑都带着状元的文化气息。租金却从来没有省,范语第一次来听到路边的学生家长谈论三个月五位数的租金,很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不然就是这地下一带开出了石油。

虽然地段很好但是亲戚们却没有抢着把房子据为己有,不仅是因为他们的倒霉孩子都没考上小区旁边的省重点高中,范言倒是中考时超常发挥了一次,但是范言对房间采光和大小要求很高,逼仄潮湿的老破小学区房当然是入不了范少爷的眼。

倒是让范语喜孜孜地捡了个天大的便宜。

范语有点散光,眼神不太好,相对而言听力就更加敏锐一些。她硬着头皮把眼前漆黑一团的道路努力和白天记忆中坑坑洼洼的道路重叠起来,左摇右晃企图躲开路上的水洼。

眼看着离家越来越近。

上了三楼,一梯三户的配置,和自家面对面的那扇漆黑的铁门后面就是陆承文家。

她本来平静的心跳又开始加速:范语,稳住,不就是吃个饭吗。

走着走着范语感觉背后跟上来一个人。

她悄悄地回头瞥了一眼,只能从轮廓勉强勾勒出那是个比她高了一头的年轻男人,打着一把很大的伞。范语走几步,他也跟着走几步。

范语本来就紧张的心更慌了,也顾不得踩水会弄脏自己的新球鞋,三步并作两步溅起了一片水花,瞬间感觉到校裤裤脚湿漉漉地贴在了自己小腿上。

来不及腹诽,范语一个箭步窜进了楼,结果身后的男人也不紧不慢地跟着自己进了门。

范语脑子轰地一下,此刻素未谋面的退役军人陆承文已经成了自己的大救星。眼看着电梯还在慢悠悠地跳数字一层层爬下来,她再不敢回头看,直接蹬蹬蹬地跑上三楼。

她还在喘着粗气寻找门铃,这时一只手从她背后穿过来。

那是一只骨节干净修长的手,也带着雨水的潮气,手指上勾着一串钥匙。

她像被雷打了似的猛然回头,映入眼帘的是个男人——应该说是个年轻男生,穿着和她一样的校服外套。面容苍白锐利,一股拒人千里之外的气质。

此刻雨已经渐渐停了,月亮丝丝缕缕地从楼道的窗户挤进来,全撒在了他的头发上,清凉潮湿的泛着月光。

男生的手还撑着门,整个人都像是把范语圈在了怀里,此刻他低着头看范语,语气平静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这是我家,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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