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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十八顿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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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陆泽川在自家楼下试车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那是陆承文随手放在储藏间的老自行车,有一阵子不骑了,车座有些松,有些抱闸刹不住。他打了两盆水扛下来擦了一遍,把链条拆下来上了油,又把车铃的锈迹磨干净。调试到一切顺手为止。

周一早上,范语照常睡眼惺忪地坐在座位上咬黄油面包片,陆泽川已经飞快地解决了自己那份煎蛋,像往常一样提前几分钟出了门,女生还直勾勾地盯着盘子醒神,对他的行为不觉异样。

他站在电梯前看着群里刷屏的消息,鞋底忍不住有节奏地敲着地面。

范语和他一起下楼的时候还在扣书包带子,听到“哐”的一声转头,见陆泽川推着辆自行车不知从哪钻出来,车铃在阳光下微微一闪。

那是一辆款式很普通的黑色自行车,车横杠处有一点轻微的磨痕,但看上去显然刚被仔细擦拭过。

范语视线扫过那点磨痕,再往后看,看到了调整得恰到好处的后座,高度像是刚好为她预留的。

她站在台阶上,背后书包微微滑落,她扯着书包带重新背了一下。心里忽然生出个念头:“……这辆车,好像是为我准备的。”

但这个念头太轻太模糊,在初夏的日光下还没成形,就像泼在地上的水汽消散了。

“你平时不是走路上学吗?”她问。没有真的往深里想,只是像踢开一颗落在脚边的石子那样,轻轻滚落下台阶。

陆泽川没抬头,利落地跨上车座,然后转过头对他说:“这几天我送你。”

范语微微愣了下,下意识摇头:“不用啦,我的脚已经——”

“还没好全。”他语气平稳,像陈述天气很好,适合兜风“你上来吧,不然快迟到了。”

话语不重,却不知怎么地,就让人很难拒绝。

他也没有逼迫,只是停在那儿,看着她。

她沉默了一下,又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脚。已经能走了,不疼。真的。

但那一刻,她感到一种不容置疑的安心感,陌生,却不讨厌。

她默默咬了咬下唇,走过去,动作僵硬里横着坐上车后座。像是怕自己太重、压着车子无法前行,又怕太自然了显得不知分寸。

手抓着后座两侧,范语想说点什么缓和气氛,但一句话还没出口,陆泽川已经蹬上了车,车轮顺畅地转动,向前滑了出去。

陆泽川骑车的速度不快,翠绿的街景从身后缓缓倒退,带着夏天初始的燥意,还不太热,但阳光已经有了粘性,让她的校服也灌满了热度。

本来平静的空气有风开始掠过,吹得她的卷发一跳一跳,她下意识地压了下刘海,然后,在风拂过脸颊的那个瞬间,轻轻笑了一下。

她想:明天再说不坐了吧。

她不知道为什么陆泽川突然做出这种安排。也许是因为那天傍晚雨后的事情,也许是因为电路短路、一起写作业,也许是因为背她上楼很方便,也可能什么都不是。

但风实在太舒服了,她不再去多想。

从那天起,一连一周,陆泽川每天都在楼下等她。

自行车在早上携着阳光出发,在傍晚拖着夕阳回家。她从一开始的别扭、小心翼翼,到后来学会直接跳上后座,两个人在便利店停下买两只冰棍,撕开包装纸的时候会有一小团凉丝丝的雾突然出现。再后来她会不自觉地扭起身体哼歌,直到被陆泽川提醒快翻车了才不好意思的停下。仿佛已经习惯了这段突然出现的特权。

他们穿过相同的街道,经过相同的拐角,每天总会遇上几处不一样的小事:有人在晒花床单,被风吹得鼓鼓的;有只猫趴在竹椅上打瞌睡,第一天是三花,第二天是奶牛,第三天是两只挤在一起;能听到沿街的店铺炒菜的噼啪声,他们从转瞬即逝的香味里猜测那是什么;法国梧桐的叶子越来越茂密,遮天蔽日地盖在他们头顶,洒水车留下的一小滩积水被车轮轻轻碾过,水花带着一点点光斑。

这些细碎的景象,像是笔记本封底没有署名的,随手写下的诗句,读不出意思,却越来越让人难以割舍。

她没有再说“不用了”,也不再提“自己可以走”。她甚至开始不自觉地注意陆泽川骑车时是否顺畅,风太大时会不会让他眼睛睁不开,路上有没有小石子会让他们突然地颠簸——虽然每次他都骑得稳极了,像一条没有起伏的线。

她也从不去问“为什么要送我”,怕一问出口,那些模糊温柔的东西就像停留在叶片顶端的蝴蝶,甚至不需要动作,只要一个轻柔的呼吸就被惊飞。

这一周的最后一天,天气从早上开始就像是在憋着什么。云压得很低,风裹着湿气,连教室里都透着一股沉闷的潮意。

下午第三节课还没结束,窗外就开始有细细碎碎的声音传来。楚歌扒着窗户看,回头告诉范语:“下雨了”。

等到放学铃响起的那一刻,雨已经彻底落下来了。是那种绵密、连续、不带雷声也不带疾风的雨,像织布机拉开的线,把整个校园织进了一张细密的雨布里。

教室里开始如同清水落进油锅一般躁动,有人跑去拉窗帘,有人探头看窗外,还有人开始翻书包,嘴里嘟囔着“惨了惨了今天没带伞”。

陆泽川不紧不慢地收拾着书,一本一本摞整齐,塞进包里,又顺手关了窗。

边上的季然正在大呼小叫上蹿下跳,以一种黑猩猩捶胸的姿势表达自己没有带伞的遗憾之情,陆泽川慢悠悠的地从抽屉里掏出了一把深绿色的折叠伞,顿时感受到季然火热而专注的眼神。

“赏你了。”他把手里的伞丢给季然,无视了对方“万岁万岁万万岁谢主隆恩”的感激高呼,转身从连廊走进了自行车棚。

范语收到陆泽川的消息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男生从自己的书包侧袋里抽出了一团压得很扁的布料。在手上很熟练地抖了两下,啪的一声展开———是一件军绿色的大雨披。材质是那种旧式的尼龙布,折痕清晰,布面泛着时间久远才有的柔软光泽。

“你还站着干什么?”他问她,声音没有起伏,像是随口一问。

范语怔了一下,还没回答,陆泽川已经很自然地把雨披披在了自己身上,肩头往后一抖,把一边披风掀起:“上来。”

她没动。不是不愿意,只是脑子里忽然卡住了壳,反应不过来。

“快点。”他语气还是平静的,但视线已经看向她,眼睛宛若浅池。

她抿了抿唇,然后轻轻坐上自行车后座。

雨披被他掀起盖在她的头顶和肩上,军绿色的布料柔顺地垂下来,像被子一样笼住了她。陆泽川略微往前坐了一点,调整了把手的角度,身体微微向前倾,两人的上半身就这么被严严实实地包在了雨披里。

近得,她几乎能听见他的呼吸。

车子沿着被雨水打湿的人行道穿过低低压下来的空气,向前驶去。风被他们带动着冲破雨帘,从下摆卷进来,在两人的膝盖处轻轻缠绕。雨披在风里鼓起,像一顶移动的帐篷,把他们两个牢牢包裹在一起。

雨水从雨披边缘滑落,砸在地面上的水洼里,溅起一小圈圈水花。路边的草丛升起淡淡的水汽。

她没敢抱紧他,只是轻轻抓住了住了他校服衣摆的一角。

她看不见外头,只看得见陆泽川近在咫尺的后背。他们好像从来没有靠的这么近,他的体温透过校服、透过那层略微黏湿的空气,不规则地传递过来。她能感觉到他的存在清晰得过分,甚至盖过了空气中潮湿的味道。

路过一个小水潭的时候,飞溅起的水打湿了她的运动鞋边缘。她没有动,看着那块小小的湿润的痕迹。

她闭上眼,没去想前方还有多远,车什么时候会停。

她甚至不想去想自己手到底有没有碰到他。她只是一动不动地坐着,像是做错了什么事的小孩,不敢动,也不敢呼吸得太响。

世界仿佛忽然变小了,他们像被塞进了一个温暖的、悄然移动的小空间。布料随着移动发出细微的窸窣声。雨声被遮蔽了一层,模糊又绵密,视野只剩下一小圈,从范语的角度,只能看到脚下的街道和水光在倒退。

外面的雨像是不存在似的,耳边只有风偶尔撩动布料的声音,和他踩着踏板发出的微弱响动。

他身上的体温透过雨披,顺着她的手心传过来。她不敢去感受,却又忍不住一遍一遍地去确认。他的呼吸似乎也因为这份接近而有些不自然,她听不见,却感觉得到。

范语低着头,不说话。

她不能看风景,也不能数路过的树,也没有注意水洼里有没有她喜欢的倒影。

她只是坐着,被这温柔而静谧的包裹困住,连思考都变得迟缓。

他们没有说一句话,连呼吸都显得谨慎。范语甚至不敢确定自己的心跳是不是在打扰这份宁静。

她忽然想起一件很久以前的事情。

小时候,她刚刚住到姑妈家,大人们临时有事,全都急匆匆地出门了,没人告诉她什么时候回来。

那是一间对她而言还很陌生的屋子,她坐在床边,窗帘没有拉好,天色一点点暗下去,所有的家具都很大,随着夜晚变成了了不规则的黑色物体,客厅的墙钟“滴答滴答”声音响得特别大。

只有她是渺小的,范语不敢开灯,也不敢走出去上厕所。

最后她只好爬进被窝,把整个人都卷进去,像蚕茧一样,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的,脑袋也埋在被子里,不留一丝缝隙。外面一片黑,里面也黑,空气很闷,她出了一头汗,不敢动,也不敢出声。

那时候,她只希望时间快一点,再快一点,最好下一秒就是天亮。

她默默地缩着,满头大汗地进行着小小地祈祷。

而现在,她也是被包裹着的。

也是在一个小空间里,不是夜晚的恐惧,不是陌生的房间,而是在闷热的雨中,男生背后的车座上。

也是有些黑暗的,但范语一点也不觉得闷。雨披里的气息,是尼龙布的味道、雨湿润了泥土的味道,还有清凉的,密密地包裹着她的薄荷味。

她不再是那个想要时间快点过去的小女孩了。

她甚至想,如果可以,世界静止就好了。

哪怕静止一秒,一秒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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