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微平稳声线,目光如射直视忘今焉,“未经人苦,莫劝人善,慷他人之慨,未免轻易。”
忘今焉轻咳数声,向着苍越孤鸣稍一躬身,“抱歉。此事是老夫多言了。”
苍越孤鸣连忙扶起他,“夫子请起。”
“你不是多言而是失言。”随云远点过一句,不再追究,“还是讲正事罢。竞日孤鸣要以此打击撼天阙,但现在主动在我方,重点是,要怎样做?”
“这是撼天阙之死牌,也是王子之王牌,是留之备用还是就此毁去,全系王子一念之间。人心不狠,江山难稳哪。苍狼王子,现在该是你立下决心的时候了。”
回程路上,苍越孤鸣与随云远仍未停止此事之谈。
“那些悔,那些恨,以及不能传达的怨怒悲哀,随着时间越发沉重,一击便可毁天。这个杀手锏,我便收下了。”苍越孤鸣紧紧握住木盒边缘,却见随云远若有所思的沉默不言,“云远有异议?”
随云远这才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无异议。”
“那……”
“我只是在想,若我是撼天阙,宁愿受此心死,也不愿自己死了也是一个糊涂鬼。”她随即看向苍越孤鸣腰间的另一口佩刀,“我曾听闻,这口刀与血刃神罡都是分拆至太祖宝刀。”
“啊?!”
“你啊什么?这不是你家的事情吗?”随云远难忍一丝好笑之意,“祖苗王授刀,必是有王权交托之意,撼天阙却以此分给战兵卫将军,足见他对战兵卫的倚重信任,同时也足见祖苗王对他的偏宠疼爱。”
“舅父……”
“但为什么自己要断舌,不再辩解呢?俩个自以为是,只是将对方更加推向各自的深渊。其实,得臣如此,撼天阙也不算做人太过失败。男人的浪漫啊,真是难以理解。”但她随即留意到苍越孤鸣越发沉郁的脸色,立时打住不再深入,将话题重点转移出去,“说起来,梅香坞那一次对决,是我见过最有礼貌的打劫和被打劫了。俏如来还要给你倒茶,你还要说谢。知道的,是中苗双方陈兵在此争夺天书,不知道的,还以为苗疆王储前来中原友好访问。”
“呃,”苍越孤鸣闻言有一瞬的赧然,“难道梅香坞之事,你也去详细调查过了吗?”
“没有调查。是我当时就在场哦。”
“欸?可我并无任何印象……”
“那你是否还记得,紫燕被杀之时,当有人指出凶器是无影金梭,你说了什么?”
长久以来,只将复仇作为唯一动力与思考,过往记忆亦不敢轻言触碰,苍越孤鸣确实已经很久很久不让自己回想过去。突然之间被提示苗疆巨变之前的事情,记忆竟如锈蚀卡顿一般,一时难以找寻。
于是他只是摇头。
“你说,我从来没有听过这种兵器。”随云远言及此处倏忽一笑,眸光若水温软明媚,晃得人几乎眼花,“抱歉,我大概学得不太像。总之,那语气好像是在说,这不是我做的。又或者是,抱歉,我竟然孤陋寡闻,无法帮上你的忙。当时跟随你的,就是赫蒙少使,他简直是满脸都写着无语二字。”
“……我那时,太过天真可笑。”
“我那时,觉得这个小王储好有趣哦。”随云远仍然充满笑意的望过来,但眼底却渐现认真之色,“所以,在你阻杀笑不老却前往梅香坞完成他的任务之时,我跟上了万雪夜追击你的脚步。但是,更深刻的印象是,你在万雪夜杀招在颈时候的镇定从容。主不可以怒而兴师,将不可以愠而致战;合于利而动,不合于利而止。*为人主者,若是轻言妄动,便是智武超群,遇事又能发挥几分呢?”
“你这是,安慰我。”苍越孤鸣将头撇到另一边,不去看她。
“唉,”随云远故作叹息一声,“好的不信,坏话尽信。你这个坏习惯真正要改。”
所谓人生在世,不如人意者十之八九。有些东西,越是想要埋藏,就越是为人发觉,就像是现在。在回到龙虎山尚未策划埋藏之处,就被撼天阙抓个现行。
“谎言!全是谎言!这是你的阴谋吗!”撼天阙死攥着木盒,却又留力不将其捏碎,进退控制之中,青筋暴起,骨节尽现,“这样错漏粗糙之计谋,我岂会上当!你想代替我,坐这个位置!你想得太美满!”撼天阙这样说着,另一只手重重砸在骨椅扶手之上。
“我不否认我存有这样的心思。但是要以此物打击你的,不是我,而是竞日孤鸣!”苍越孤鸣一声暴喝,却又低头捡起飘落在地的那一页血迹深黑近墨的诺字,再起身之眉眼已经变得沉郁,“舅父他,一直守着对你的誓言。母后与舅父,始终相信你。背叛情谊的人,其实是你!假使你能如舅父信你那般信任他,今日的悲剧不会造成。”
“你……你……”
“我对于这个木盒的记忆,异常深刻。母后将这视如性命,片刻不离。当我看到其中的东西之后,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了。同时我也明白为何母后见到我,都是那样的哀愁心伤,你知道为什么吗?”苍越孤鸣说着,声线已然一丝颤抖。
“为什么?”撼天阙问道。
“够了!别说了!”在苍越孤鸣身后静立的随云远忽然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迫使其与自己对视,目光相接之中蹙眉摇头,竟有一丝恳切,“不要管他,他求死就任他死。不要说,不要说那句话。”
但苍越孤鸣缓慢却坚决地拂开阻挠,继续下去,“因为,我不是你们的孩子!”
“母后无法疼爱我,因为我的存在,只让她哀怨想起,那段无法实现的真爱!”
“希妲!”
“而舅父,”苍越孤鸣至于此处,哽咽了一下才道,“他全然知晓竞日孤鸣的计划,包括杀我在内。我是他的血亲,但他无视我的生死,只为遵守一个诺言。他们对你是这样的至情至性,你又是如何呢!你没发觉吧,舅父对你的了解之深,你在出招之前的全部习惯动作,他早就了然于心,但他从来没对你下杀手,就算是最后那一战——”
“——舅父明知你会使出虚空灭,仍然向你冲去,他不畏死,只怕你会害死自己!舅父自断舌头,是不愿也不想辩驳。他的心意已经全部写在上面了。其实你并非同你所想的那样,孤单一人。”
但是,这段真相一旦揭开,却会有另一人成为真正的孤家寡人。
月色寒风,一方林,一坛酒,一场祭祀,两道人影。
“一年了,王权尚未取回,父王与王叔的大仇未报。甚至,苗疆犹然生死存亡之刻。孩儿实在无颜面对父王,在此向父王请罪。历经颠沛流离,尝尽人情冷暖,孩儿总算有一点嘛成长,现在的苍狼,是否能让父王宽心欣慰呢?可惜孩儿醒悟得太慢,如今也只能以这坛薄酒,与父王相谈了。”
随云远立在夜月花枝之下,静谧无声,几乎与林间阴影融为一体。她听了几句,抬眼觉察月荒凉在不远之处藏身,一时倒也微露笑意,轻轻抬手示意。
“父王,做这个王,你后悔过吗?孩儿知道,你其实一直都没有真正快乐,一直汲汲追求一份没可能的认同。父王,孩儿仍然深爱你,但是……这段恩怨纠结的情仇,造就了你、母后、撼天阙、舅父、我,这五段的悲哀,而今,终于走向了尽头。当年的关系者,也只剩下我与撼天阙。也许我无法代父王对撼天阙做出补偿。我所能做的,只有对他好这一点。过去的恩怨,就让它过去罢。”
“……”
“谁!云远?”
“抱歉,我不是有意打扰。”随云远的片刻走神,泄露气息,于是干脆走了出来,“前段时间一直在忙,都误了你的定期请脉。你现在可以检查吗?”
然而苍越孤鸣却反而催促她坐下,“没事。倒是你,云远,你的脸色真差。是病了吗?”
“我?”随云远愕然摸上自己的心口,颇有些难以置信,“我最近都没再复发,应该还好罢。”
“不行,这里风太大。”苍越孤鸣说着起身,却回见随云远丝毫未动,“还是,你有话想说?”
“抱歉,我不是有意听的。”
“我说了没事。”
“我是有一点疑惑。你若不想答,那就不答。”
“你讲。”
“你代父补偿撼天阙,谁补偿你?”
昏暝月色映入深潭一般的眼底,明明灭灭,阴翳覆镀在眉间,耳畔唯有风声飒飒,她像是看向苍越孤鸣,又像是对着遥远的虚空发问。在这样近的咫尺之距,苍越孤鸣才第一次留意到,随云远的五官其实并不似中原人,但也不类苗疆。薄透莹玉的细腻肌理缺乏血色,却在眼角鬓底隐约得见细碎鳞光一般的闪烁,仿佛某种不常见,至少是他没见过的妆扮。
他忽感这样盯住太过失礼,但回过神来定睛观视,随云远仍兀自沉湎某种久远的情思之中,并无在意他之回答,此刻垂首的侧影,未移分毫,几如一尊冷冰冰,无生息的玉石雕像。
“云远。云远?”苍越孤鸣略一高声唤她。
“是,我在。”随云远猛地惊醒,再迎视过来的目光已恢复如前,温澄如水,“何事?”竟像是不记得方才的问话一般。
苍越孤鸣暂压下心中惊疑,只是如寻常一般,“回去罢。”
石室之内,一豆灯火昏昏,随云远坐在苍越孤鸣身边不远更定脉案,一边轻轻吹干新方子的墨迹,收折在旁,另一手撑在榻沿,并不回头地嘱咐病患。
“汤药里加了安神的药材,今晚不会再生噩梦。你安心困罢。”
但压住随云远直裾衣缘的手掌分毫不动。
一旦躺下就会很爱娇,这是她的错觉吗?随云远虽这样想着,但仍作不察,只稍稍握住指尖,蜻蜓点水,一触及分,但足以将自己的衣袍边缘解救替代出来。
“我在这里等一会儿,以观药效。”
“云远。”
“嗯。”随口应了一声,但等了好一会儿都没有下文,这才发现人已经睡熟。
随云远撩帐而出,正见到三位支援中原的王族亲卫回归,冽风涛的手中还抱着一只锦盒。
难免令人想起前几日的木盒。
“竞日孤鸣这一招鲜,还吃上瘾了?”
“不,这是鳞族师相托我们带来给你的。”冽风涛解释道。
随云远面上陡然变色,她一个箭步冲到冽风涛面前,扬手打翻锦盒在地,盒中倒出的崭新无游丝犹带一抹清香。
“珍珑髓……”随云远的低语近乎咬牙。
“你这是干什么?”岁无偿奇怪道,“你与他有过节吗?”
随云远不答他,反而急迫追问,“你们支援中原抗魔,怎会见到他?”
“中原组织胜邪封盾本营被攻破,梁皇无忌交托与鳞族师相,太虚海境收容了残余伤员。但是我们是王族亲卫,自当回到王子身边。”
“开放海境,收容外人?!”
随云远的惊骇之色令岁无偿越发一头雾水,“胜邪封盾不至于全灭,有赖其智计筹措。除此之外,我们还见到一名铁军卫成员,他自称名叫风逍遥……”
“糟了。”随云远此刻声线反而冷静稳定下来,“铁军卫选了竞日孤鸣。龙虎山要出事,我去叫醒苍狼王子,你们先行收拢部队……”她说话一半忽然想起什么,转向了岁无偿,“等等,你的意思是他曾经劝说你们留在海境?”
“是。他还告知如有不测,前往鱼龙穴。”这一次是冽风涛回答,他看向随云远的眼睛,语出笃定,“你是鳞族。”
随云远退后两步,拉开距离,面色冷得慑人,“他的话,不能再听了。”
岁无偿还想再问,却见随云远迅速转身消失。
但竞日孤鸣的进攻来得比她的反应更快。服过安神汤药刚刚睡下,又被即刻叫醒的苍越孤鸣尚有几分思绪迟缓。西苗联军防线,却已为铁军卫的先头部队快速撕开口子。而撼天阙所部署的四方援军,更是被围追堵截。沿途烽火烟台皆被破坏灭口,西苗联军首尾不能相顾,被铁军卫分割包围,一段段吃掉。
“这么大规模的部队,不可能是短时间化整为零,散兵进来。铁骕求衣,从一开始,就没选择我们!”叉猡和奉天一路护持苍越孤鸣突进,此时见到此景,不免恼恨道。
“撼天阙从来就不是铁军卫的选择,而我,也未成为铁军卫的选择。”苍越孤鸣道。
“王子。”
“放心。我没失志,我只是在思考如何应敌。现在该如何指挥部队抵抗。”
“那王子要如何做?”
“直接前往前线支援。铁军卫采用暗行兵法,人数不会太多。只要和亲卫集合,撼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