呕哑的乌啼声很快啼来了圆月,白眼球般空洞苍寂的月挂在平面般的黑夜上,森白的光压抑的照着,却能让人看清周遭一切景物,窗外像是老式电视机中的黑白色块,朝拾屋子旁边传来了六福震天的酣声。
像是迅哥在《白光》中形容的那样恐怖,朝拾感受着自己压抑着兴奋刺激的心跳,端着燃半的蜡烛,轻巧的从纸窗沿处翻了出去。
院角,一株栀子树开着硕大的浅色花朵,像极了女人的白裙。
静寂孕育着让人不安的果实,朝拾走在荧白的小道上,成了定格画面中唯一的动态物,窸窸窣窣的声音让人唯恐有怪物从灌木中挺起,或有鬼手拽住脚踝。
不久前,猩红大字又凭空出现,在【寻找人家】前,出现了一个黑洞般的方框,框内被扭曲的“√”所填满,又在下一行出现了新任务:【前往祭祀屋】。
在这一天对桃源村版图的完善中,朝拾并没有听过或见到一处祭祀的地方,那“祭祀屋”就只可能在绕过的两地之一。
古人有祭l祀的习俗,大多祭拜土地神,祈求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收。因此相比于笼罩在密林阴影中的北向,祭丨祀屋应该会选址在向阳开阔的南面。
出乎朝拾的意料,靠阳面的难处并没有想象中古老神秘的祭祀屋,而是一块空地,中央铸着一座七层圆石高台。
高台巍峨,第七层仿佛快够到了低沉的云,需要人近乎把头90度仰起才能看见。
台面台基上都用暗红色的涂料绘满歪扭的奇异符文,仿佛干戈的血液般的符文,似乎携带着某种远古而危险的气息,震慑着闯入者,警告着他远离。
朝拾压制住心中面对诡秘力量,近乎恐惧般的敬畏,上前走进了高台,端高蜡烛仔细端详。
两处地方都是要去的,无所谓先去哪儿。
这高台像是用来举行什么重要仪式的,木灰和烧了半截的柴火在台下垒成一座小山,围绕石台有一圈。
台边上有供人上台的石阶,朝拾站在台上,正好能将台下空旷的地带尽收眼底,广阔的空地把他衬托得像在表演一场给鬼看的独角戏,戏落幕时,他就即将被分食干净。
高台、残柴、符文、碎石、杂草,除此之外再没别的,朝拾细细搜寻一遍,已经耗费不少时间,便不再耽搁,折道向反方向寻找另一处“迷”。
那里,就应该是考核项目的目标地了。
说也有趣,两处“迷”一在南,一在北,奇异的遥相呼应着。六福的小屋恰好夹在两地之间,耗费了朝拾大量的时间在往返路途上。
空气中,有什么东西发出腥臭的气味,像是把垃圾零食、隔夜饭菜和死鱼烂虾放到一起发酵出的酸味,无时无刻不对朝拾发动着精神攻击。
他顺着气味搜寻过去,是白天的那条河。清澈的河水此刻浮满了各色包装,还可以看到上面“XX食品有限公司”的商标。
朝拾目光一移,对上了一颗死不瞑目的白眼球,眼球闪着粼光,仿佛来自深渊的窥伺者。
!!!!
“……………”朝拾一脸木然的扭过头。搞什么?吓他一跳,原来是一只浮上来的死鱼,整个鱼身都被水溶解的差不多了,就剩个鱼头还在倔强的质问苍天,给看到它的每个人带来毛骨悚然的即视感。
风吹过石隙,幽幽的声响从远处传来,到现在为止还没遇上什么“突发情况”,朝拾的心还在不上不下的悬吊着,有种弓满弦却迟迟不发的难受感,唾液因莫名的期待而分泌。
幽幽的风声变着调伴咏叹的呜咽着。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
忽然,风声在空气中扭曲成童谣,极小声断断续续的响起,仿佛来自遥远的呼唤。
朝拾手上的蜡烛灭了。
不是,诗不是那么念的吧?这停顿方式是谁教的?
“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卖酒钱”声音飘飘忽忽的接近了些,间隔也短了许多,朝拾心脏熟练的开始狂跳。
没辜负他的惦念,“突发情况”如暗箭突然撞来。
…………
怎么办?要跑吗?
“半醒……半醉日复日,花谢花……开年复年。”声音更近了,带着陌生的熟悉感,仿佛背书的小朋友在半生不熟的诵诗,形成一种抑扬顿挫的腔调,像是温柔的贴耳呢喃。
等等,这是不是少念了一句?要叫他停下来重背吗?
朝拾咽了咽口水,跑则打草惊蛇,不跑又干等送死,这荒郊野岭的还没个躲处。
“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这次明显是在故意拉长声音,仿佛猎杀者在欣赏着猎物濒死时达到顶点的恐惧,声音中充满浓烈的恶意。
忽然,朝拾笑了,他似乎知道是哪个小家伙在装神弄鬼了。
响起的童谣确实可以给在危险氛围中的人营造出一种窒息的恐惧感,但捉弄者显然不能想到朝拾因为职业要求经常置身于这种环境下,自己当年用这种小把戏吓唬直播间里的人,现在再看到别人用这种小伎俩恐吓他,忽然有种迅哥看到有人去油条摊“偷”自己手稿珍藏的有趣感。
真淘气啊!他兴致盎然地想,等下念完诗就该嘻嘻笑了。
果不其然,银铃般的笑声,一串串的响起,气氛都烘托到这儿了,朝拾此刻却有些想笑。
不行不行,严肃点。好歹人家认真的准备了这场“惊喜”,就勉为其难的赏脸听完吧,朝拾收敛起欠儿欠儿的态度。
这整首诗念得乱七八糟,缺了的那一句在其中并不显眼,很容易被人给忽视掉,为什么要少念那一句呢?这是给的什么提示吗?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后还来花下眠。在整首诗中,是很不能作为中心主旨的一句,但又发挥着重要奠基作用,朝拾默默记下。
忽然,原本老鼠窃窃的语调突然加快了起来,紧接着尖利的稚童笑声尖刀似的把凝固的叶划开到大口子,顺便关照了一下朝拾脆弱的耳膜。
寻常人在这时,早就该吓得失声瘫坐在地了,朝拾也是一惊,这声音………比自己之前播放的那些一一难听多了!
“停下!你这叫的什么玩意?调子起高了,你嚎不上去,不知道吗!”出于职业素养,朝拾严厉的出声呵斥,完全忘了这家伙不是自己工作室雇佣的员工,也忘了刚才要“赏脸”的决定。
明明是孩童的尖叫,却硬生生被拉的像指甲刮黑板一样尖细,活像是犯了癫痫,没有发出鬼童该有的“最佳”听觉刺激,反而装成熟的想要学厉鬼厚重压迫的声音,没有饱满怨念的情感不说,还平白多了份矫揉造作。
追求美学的朝老板十分不满。
笑声戛然而止,像是被忽然捏住脖子的鸭,此刻倒是有了几分厉鬼的怨气了。
空气恢复了寂静,凝固的气氛却被刚才完全发挥了相反作用的闹剧所打破,阿宝蹦蹦跳跳的从远处走了出来,明明脸色已经黑的连月光都快屏蔽了,但还很有职业素养的挂着甜甜的笑,维系着自己为数不多的做鬼尊严。
“大半夜的不睡觉,会长不高。”朝拾把手伸进袖中,先发制人,以“长辈”的身份强行压了阿宝一头,夺过主导权。
阿宝的脸色,肉眼可见的更差了,近乎是咬牙切齿的开口,维护角色设定:“哥哥,晚上好啊!”
但很快,他又换上了完美无缺的表情,嘴角趋向于眼角方向勾起,眼睛弯成镰刀似的拱弧,像是全然忘记了朝拾无意间的羞辱。
可惜了,不能招收童工。朝拾不无遗憾的想,不然这又该是自己团队的一大助力了。
“哥哥这么香,一个人出去是会被鬼吃掉的哟。”阿宝瞬息出现在朝拾面前,细而长的舌头一下下舔着锯齿状的利牙,毫不掩饰目光中非人的嗜血疯狂。
“你说是吗,哥哥?”阿宝的脖子向前倾,拉成一个不协调的长度,如同一个变态杀人狂一般,漫不经心的抛出一个看似陈述的问题。
是或不是,无论回答哪个,都会落入这披着人皮的饿鬼的圈套。
猎物已经逃不掉了,饿鬼绅士般的恩赦猎物自己选择一个判死刑的理由。
如同斯芬克斯之谜一般的问题,朝拾却愉悦的笑了。他挑眉看着阿宝,那个恶劣的小鬼。
“哪有什么鬼怪,不过是自己吓唬自己而已。”
面对明显有脑子的鬼阿宝,投机取巧的答非所问,肯定是行不通的。和直播一样,只有先制造话题来吸引观众眼球,才能在各大直播间的夹缝中抓住生存的机会。
而一旦引起了观众的兴趣,千万不能给他们多加思考的余地,只有应接不暇的连番轰炸,才能把他们脑海中乱七八糟的想法炸干净,买下直播精彩的夸张印象,增加回头率。
见阿宝想要开口反驳,朝拾紧接着上一句又说道:“但坏环境确实容易滋生出鬼胎。”
为什么之前在阿宝对自己表现出“食欲”时众人都在阻止呢?花眠的举动还可以理解,但六福和桂香拉开阿宝的行为就有些暧昧了。
那是十分明显的维护,这是出于什么原因呢?
因为自己是被村民选为“主角”形象来的,自己肯定是桃源村阴谋中重要的一环,从桃源村众人看他时贪婪又克制的目光中,也可以看出只要不作死,自己的生命安全暂时是不会被威胁的隐含条件。
“阿宝也不想真的变成鬼,对吧?”
朝拾把目光又落回到阿宝身上,意有所指。
朝拾沉着镇定的盯着阿宝灰白的眼珠,有着极大的把握,像挖墙脚这种事情,他已经是个中老手了。
在所有人克己欲望的时候,阿宝却成了横生的枝节。他在大庭广众下直率的表达了对“肉”的渴望,和女鬼一样,阿宝也是不融于桃源村的一个异类,一个选择潜伏的异类。
他很聪明,懂得利用小孩子的身份迷惑周围的人,又在见到朝拾时,以异常的举动试探。
就面试的题目来说,阿宝这个“变量”隐藏的不可谓不巧,在发现异类时,人们往往抱有趋众排异的心理,很容易被引导向与阿宝对抗的错误方向去解题。
而条件解错了,就会满盘皆输。
刚才的试探,朝拾如果做出错误判断,说错了话,此时恐怕已葬身在阿宝胃里了。
阿宝快挤出眼眶的浑圆眼珠中闪过一丝难言的意味,他不协调的五官夸张的挂在脸上,像是想要打破朝拾的装腔作势。
朝拾尽管被他盯的有些发毛,却仍然镇定的微笑看着他,像是蛊惑行人迷失的魅魔,明明自己一开始才是那个被锁定的猎物。
“噗嗤。”阿宝突然不合时宜的笑出声来。
猜错了吗?朝拾心中一紧,冷汗瞬下,刚放开花粉,叶包的手又握了回去,时刻准备着。
“哥哥,你在说些什么呀?阿宝听不懂。”没有进攻,也没有正面回答。阿宝缩回了小孩皮囊,小狗似的歪了歪头,揣着明白装糊涂。
“和哥哥聊天很开心,但太晚了,阿宝下次再和哥哥一起玩吧!”轻快的声音,一蹦一跳的消失了。
“下次再一起玩”,听到这几个字后,朝拾松了口气,手掌自然垂下,掌心的汗被风吹的发凉。
他知道阿宝这是同意了和自己暂时的合作,不过自己还需要拿出足够的诚意来加固这点脆弱的合作关系。
随意擦了擦贴着皮肤的冷汗,他往村南走去。
动摇了阿宝,此行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至于“祭祀屋”相信不久之后就能看到,也不急在这一时,还得回去抓紧时间补会儿觉。
屋子的轮廓很快放大,朝拾按老路往后屋的窗子走。
月光仍是白且亮,面粉似的铺着路。不由让人联想到西门闹四世为狗时越墙出户的场景,朝拾手按上窗棂,也想要潇洒地一跃入屋。
他身子前倾蓄力,悄无声息的探头。
接着,半张白荧荧的人脸赫然出现在眼前。
!!!!
“这么晚了,是去哪儿了啊?”
白脸上挂着一丝森冷的笑意,上半部分隐没在黑暗中,只有半截白骨似的下巴露出。
说话间,它的上半张脸也露了出来,干瘪地由骨头支撑着,向前移近朝拾,眼窝处是两个黑不见底的大洞,不声不响地注视着他,一如它那冰冷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