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脸色,阿梨心中的另一个猜想得到了验证。
“夜叉丸……”
“夜叉丸不见了。”
阿信艰难发声:“他在大人消失后到处找你,最后也失踪了。”
她当时也派人去找了,可是不便利的交通还有危险的地貌环境都是阻碍,她也束手无策,最后只能放弃。
阿信小心观察着阿梨的面色,生怕她会悲伤,最后只听见大人清冷的声音。
“找不到就算了。”
“你尽力了,阿信,谢谢你之前的坚持。”阿梨尽力安慰着愧疚的阿信,世事无常,诸法无用。
难怪她到这里这么久都没有感应到夜叉丸。
唉。
阿梨不打算去找,和之前阿信放弃寻找的理由一样。
这个时代可是一条稍微湍急的河就可以让一对恋人永远无法见面的,在这个讯息不发达的时代,她又能去哪里寻找呢?
而且她能感觉自己呆不久。
阿梨教给夜叉丸的生存技能不少,他一个阿尔塔纳总不能在外头被自己饿死吧?那可就太可笑了。
二人又在月下说了好一通话,阿信抬头望着星星,感叹道:“老了,真的不中用了,都看不清月亮了。”
阿梨看了看她,在阿信的惊呼中用风托起她,带她来到屋顶,拉着她坐在屋脊上。
“现在呢?有没有看清一点?”
“哈哈,谢谢大人。”阿信没说自己看见,也没说自己不能看见,只是抬着头,望着那模糊的月亮追忆。
“还记得初遇大人那年,我还很年轻,大人也是这样带我们在屋顶上看巨鲸呢,那是我一辈子都难以忘记的景色,这么些年,我还会梦到那一夜。”
“大人,等我死了,可以请你亲手把我埋回神社吗?”
“那里是我新生命的开始,我想在那里结束。”
阿梨无言,只无声的望着她。
良久,她才缓缓开口。
“……好。”
“时间不早了,大人,我们回去休息吧。”老太太一点也没有愁绪,拉着阿梨的手迫不及待的想回屋:“今晚我们俩一起睡,我还想和大人说说话。”
这次可没有夜叉丸打扰了。
“好。”阿梨无奈失笑,任由着阿信拉着自己,乘着风安稳落到地上。
一夜安睡,就是阿信压在自己胸口的胳膊让她有点呼吸困难。
只是一大早府里就不太安稳,院子外面有打斗的声音,还冒着各种颜色的光。
阿梨嘱咐过来侍奉的井村夫人好好照顾阿信,就一个人出去探查是出了什么事。
远远望去,能看见前厅里身着蓝白狩衣头戴黑色高帽的两名英俊青年正在斗法,召唤出自己的各类式神,使出五花八门的阵法往对方身上招呼。
阿梨看着他们身边的式神,流出了羡慕的口水。
阿梨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式神,有可爱如猫的,有身姿威武杀气腾腾的。
好多式神,他们怎么做到的?为什么有那么多式神愿意被他们驱使?自己长的也不比他们差到哪里去吧?力量也不比他们差,为什么没有式神愿意和自己签订契约啊?
阿梨又走近两步。
“好恐怖的力量!”
“呜呜,是,是死神来了吗?”
“好害怕,好害怕!”
察觉到她的靠近,青年的式神们都同时停下了动作,纷纷扬扬的缩回了自家主人的召唤空间里,只有几个大妖还勉强站在那,没有像那些承担辅助工作的弱小式神一样缩回去。
阿梨面无表情:“……”
又被式神讨厌了,心痛。
两位青年阴阳师明显也注意到自家式神的异状了,看向站在前厅门口的阿梨。
“你……”晴明刚想说什么,就被自己的好友兼对手打断。
“好面生的姑娘,好强的气息。”陌生青年并不在意少女的冷面,直面阿梨走去,围着她打量:“不过姑娘把我的式神都吓跑了,害的我和晴明难得的斗法都泡汤了,打算怎么赔偿我?”
阿梨懒得理他,眼神投向晴明,示意他解决。
晴明满头是汗:“道满,这位是祖母的座上宾,休要冒犯。”
道满这轻佻的语气,阿梨要是生气追究的话,到时候会变成祖母追究他。而且这次本就是道满主动找上门来斗法的,无论怎么算,最后被讨伐的都不该是自己。
“喂喂,晴明,你府上有这么漂亮的姑娘居然不叫我,让我认识一下怎么了。”道满丝毫没有警觉,展开扇子颇为雅痞的扇了扇,转头看向面无表情的少女:“姑娘不要这么冷漠嘛,可否告知我芳名?”
他向来是情场高手,不俗的外表和贵公子的身份就足以让无数少女倾倒了,这让他产生了一种自信,觉得面前的少女也可以轻易拿下。
是下一秒他就诡异的僵在脸上,直直倒了下去,失去了意识。
“聒噪。”
看着被她手刀劈晕的道满,少女拍了拍手,看向晴明,明知故问:“给你添麻烦了,晴明,你不会怪我的吧?”又低头看了看双眼翻白的道满,一脸无辜:“道满也不会怪我的吧?”
感觉脖子也开始幻痛的晴明:“……不会。”
你老动作那么快,我哪敢说呀。
万一我也被劈了怎么办?
这么想着,晴明有些幸灾乐祸,道满活该被劈,对谁都这样轻挑,迟早会遭报应的。你看,这不就遭报应了。
阿梨对晴明的上道露出满意的笑容。
果然,式神什么都是虚的,只要动作够快,没有式神也可以薄纱。
阿梨只能这样安慰得不到式神青睐的自己。
呜呜——
阿梨回到阿信身边就开始问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我一点都不讨厌,对吧?”
阿信对她的突然发问有些懵,但她很乐意被阿梨需要,捧着她的脸温声道:“对,十五子大人是这世上我最喜爱的人,是最可爱、最美丽的大人。”
阿信的声音经过岁月的洗礼并没有变得粗哑,反而经过沉淀更加从容磁性,充满了力量。
“呜呜,阿信。”阿梨抱住阿信的身体,将脸埋进她怀里。
远远望去,其乐融融的氛围仿佛她们才是一对亲祖孙。
刚来准备为好友道歉却看到这一幕的晴明:“……”
谢谢,我不该在这,我应该在土里。
最后的日子总是短暂的,阿梨很快就笑不出来了。阿信身子已经衰竭到只能卧榻不起了,长久的陷入沉睡,也难以进食,只能吃些汤水。阿梨只有在她清醒时才能与她说两句话。后面,阿信说不出话了,只能颤动着僵硬的嘴唇发出几个模糊的气音。
夜晚了,屋子里亮起烛火,被罩在四四方方画着家纹的小灯罩里,映着满室昏黄的光。
屋子里没其他人,井村夫人只在门前等待传召。
阿梨端坐于阿信榻前,握着她枯瘦的手,一下一下的抚摸着。
她记得,一周前阿信还兴冲冲的在院子里的菜田用这双手收菜、松土,把沾着露水的新鲜蔬菜捧到她面前,眼睛里都是收获的满足。
“晴……明……”无法动弹的阿信无声的呼唤着自己的孙子。
和讨厌她种菜、觉得她同最低等的贱民一样种菜是不雅的儿子不同,她的孙子并不讨厌她的行为,还会觉得她种的菜好吃。
所以在这种临终的时刻,她第一个相见的是孙子。
“我就让井村夫人去叫他。”阿梨立刻起身,小跑到门口拜托井村夫人。
晴明此时也在家中,很快就跟着井村夫人来到阿信的宅院,穿过门扉屏风快步走到阿信榻前,握住只能勉强抬起眼皮的祖母。
“祖母,我来了。”
“……晴明啊。”阿信缓缓移动着脑袋,终于看见自己的孙子:“祖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了……”
“我在的,我在的祖母……”青年此刻的身躯竟有些佝偻,哑着嗓子努力回应着祖母。
“安心走自己的路吧……不用在意你那无用又急功近利的父亲。”
“你应该,是自由的……”
“不用在意自己的出生,你的母亲没有错,你也没有……”
“安心的向前走吧,我这个老东西,以后再也不会拖累你了。”
晴明弓着腰,将脸贴在祖母枯朽的手上:“祖母从来不是晴明的累赘,祖母是晴明的光,会一直照耀着我的。”
阿梨听到这里,也很是感慨。
阿信的儿子并没有继承她的勤劳刻苦,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混账,阿信的丈夫就是被无能而又自命不凡的儿子气死的,这个混账一官半职都没有混到,家里一直都靠着阿信撑着。
后来在外面鬼混的他让一个吉原游女怀孕了,无法一个人抚育孩子的游女出逃吉原找上门,他迫不得已把母子留下了,又用了手段将游女害死,只剩下了孩子。
就是晴明。
他对年幼的晴明不管不顾,只把他丢在宅子里自生自灭,自己继续在外面花天酒地,最后是阿信看不过去将晴明带在身边照顾,抚育他长大。
晴明很早就展露出自己阴阳师的天赋,而他的父亲在许多年之后才发现儿子有这样天赋,试图用晴明的天赋爬上更高的位置,给晴明编织了一个神话身份——白狐之子。
只是他往上爬的目的没有得逞,在儿子的反抗下大受打击,现在还在外头玩乐消愁,仿佛自己是天底下最可怜的人一样。
阿信又睡了过去,她这些天总是这样,说着说着就睡着了。
晴明还握着祖母的手,余光瞥见阿梨一手抵着阿信的额头,不知道在输送着什么。
“你在做什么?!”晴明猛地握住阿梨手腕,却没有拽动。
阿梨平淡无波,继续输验力:“能缓解她痛苦的东西。”
晴明缓缓松开手,看着她的目光复杂。
面前的少女他看不出真身,对方不是妖,但是拥有这样不知名的磅礴力量,又不像人。
人是压不住这股力量的,如果想强行夺取的话,会爆体而亡。
而且他作为一个成年男性,居然掰不动面前少女的手。
晴明问出这么些天一直困扰他的问题。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东西?”
阿梨给了他一个暴栗,仗着阿信睡着了一点也不遮掩自己对他的不满:“放尊重点,阿信希望你好好活着,但我可不会那么认为。”
“我可不介意在你的生活里添点困难。”
晴明:“……”
心里暗自腹诽,老东西脾气真大。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我和你一样,都是人。”阿梨漫不经心的玩着阿信的头发。
就是自愈能力强了点,力量勉强能倒拔垂杨柳,有些地方和普通人稍微不一样,但阿梨依然觉得自己只是一个比普通人稍微有点不正常的普通人。
晴明沉默了。
这种话如果他信,那明天就能去阴阳寮辞职了。
接下来两人不约而同的闭目凝神,安静的守着沉睡的阿信。
夜半时分,阿信又醒了一次,呼唤着阿梨,复述着前些日子和阿梨在屋脊上的谈话,阿梨只一一应着,顺着她。
“……还记得初遇大人那年,我还很年轻,大人也是这样带我们在屋顶上看巨鲸呢。”
“那是我一辈子都难以忘记的景色,这么些年,我还会梦到那一夜。”
阿梨一手虚握,在她耳边神秘的笑:“那你现在想看吗?”
阿信混浊又难以睁开的眼睛仿佛被这句话注入了力量一般,睁的大大的,满是希冀,像个小孩子一般。
“可以吗?”
“当然可以。”
阿梨小心抱起她,让她的脑袋靠在自己怀中,像对待一件珍宝。
只有真的抱起她,阿梨才能真正感觉到,阿信一直都觉得十分沉重的身体其实很轻,只剩硌人的骨架了。
“你要带祖母去哪?”晴明不放心道。
“去见她想见的风景。”
阿梨没有回头,一步一步的抱着阿信往外走。
“你要是想跟,就跟着吧。”
“我要去找一座山。”
晚风温和的托着她们,带着她们往远方飞去。
晚风又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