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容易从祁渊那儿脱身,一出房门陶陶便自然上前扶着沈念曦往小厨房走,在她耳边轻声道:“太子妃来人说,她已着叶风去查探过了,殿内都是些积年蒙尘的家具摆件儿,也没有任何密室暗格,内外都翻了好几遍,真的没有异样。”
“我知道了,这件事先且放一放,等我进宫再说吧。”
竟然没有,沈念曦叹了口气,难道真是她想岔了不成。
端着松茸鸡汤折回屋内,祁渊有事已回前院书房去了。
沈念曦看了看手里的汤盅,提着食盒转道跟着去了书房。
她无事一般不进祁渊的书房,上回来还是和他一起品画的时候。
屋内墨香比之卧房更甚,祁渊坐在案前执笔正写着什么,听到声响抬头见她来了,嘴角立即扬起微笑:“我的曦儿真是有心了,汤都亲自送来。”
“那是自然。”沈念曦识趣没有走过去,只停在圆桌前把汤盅放下,柔声嘱咐道:“汤我给你放这儿了,记得趁热喝,我就不打扰你了。”
祁渊落笔起身忙走过去拉住她,笑道:“不是什么要紧事,你不用回避,过来,陪陪我。”
沈念曦被他拉回书案前,心安理得坐在祁渊腿上,她偏头看了看案上的折子,好奇道:“商国要进京朝贺了?”
“嗯,朝廷战败后皇上很是感慨,战火不断伤的是黎民百姓,便修书邀请两国使者进京来和谈,加之太后寿诞将近,两国使臣也可顺道庆贺,日子虽然还早,但许多事从现在便得安排着,太子和赵王他们只管动动嘴,我可就有得忙了。”祁渊叹了口气,略显疲倦的把脸埋进了沈念曦的颈窝蹭了蹭。
沈念曦被他呼出的热气扑得痒,缩着脖子笑道:“你何必说这些丧气话,各司其职,各尽其责,你并不比赵王矮半截呀,于你而言,亦是历练呢。”
见她说得真诚,心头郁气顿时散了大半,只贪婪将人抱得更紧,祁渊无奈笑着嗯了一声,“多谢娘子宽慰。”
安抚他松开手,沈念曦起身去桌上端了汤来,双手递到他跟前道:“先把汤喝了,明目益气的,你这么累,更要好好补补。”
祁渊听话接过,认真喝了起来。沈念曦无聊环顾屋中,书房摆设一如既往没有变化,古朴又沉闷,书架子的最高处,装着墨竹画像的黑檀木盒仍静静摆在那儿。
恍惚中沈念曦忽想起画上提的诗,树色连云万叶开,王孙不厌满庭栽,凌霜尽节无人见,终日虚心待凤来……
终日虚心待凤来……
脑中似有金光闪过,原本黑暗的深海里终于有了一丝光亮。
想得出神之时,祁渊已经放下汤盅,不知按了什么地方,帘幕后的墙壁忽地显现出一道暗门来,沈念曦还在讶异这书房居然有密室,祁渊已拉着她走了进去。
“这是密室?”跟着他走在漆黑的暗道,沈念曦望着里头黑漆漆一片,不解道。
到了里面,祁渊用手里的蜡烛点燃壁上油灯,笑道:“闲来无事,带你进来玩玩儿。”
“这有什么好玩儿的,暗沉沉的又闷。”
不紧不慢点燃嵌在墙壁上的油灯,密室瞬时明亮了起来,里面并无什么特别之处,摆着三四个书架和一张书案,上头都堆满了文书之类的东西。
祁渊朝正在打量的沈念曦招手,“过来,给你看样东西。”
沈念曦凑过去一瞧,看见他手里那熟悉的账本,眉头立即皱了起来,“我不想再看账本了,求你饶了我吧……”
“你确定不看?这可不是梁王府的账,这是沈府的私账。”祁渊单手托着,意味不明的看着她。
沈府如今情形不好她是知道些,可有多难她却不清楚,沈念曦好奇走过去接过账本,边翻看边问:“沈府私账?有什么问题么?”
“看了就知道了。”祁渊招手示意她过去,又拿出了另外两三本账目,“这是沈府近几年的账,你一并看了就明白了。”
沈念曦坐在祁渊身边静静看了半晌,才若有所思道:“看这情势,沈府如今已是出账多,进账少了啊。”
“近几年天灾不断,收成不好,百姓日子过得紧巴巴,生意自然也就不好做,但是沈府身居高位,内外上下都需要长久的打点着,才好给你哥哥铺路,这银子便是有再多那也不够使的。”
沈念曦叹了口气道:“之前我就听母亲说沈家生意上有些问题,父亲还为此动过怒,看来问题不小,沈府如今也艰难起来了。”
“如今刘家虎视眈眈,沈府也是艰难,我是想提醒你,往后沈府这个窟窿越来越大,你姐姐身处东宫你父亲不好开口,若他把主意打到你身上,这些窟窿可就要由你来填了。”
“若真如此,我又怎能回绝呢……”沈念曦颇有些伤感道:“我总得顾着我娘的。”
祁渊显然已经为她想好了退路,长臂揽着她的肩晃了晃道:“若你没了银子,就是想给也是无能为力啊。”
“……”沈念曦起身,幽幽看了他一眼:“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至于刘家那些畜生,待到阿然招认,备齐人证物证,本王自有定论。”祁渊笑道:“我不会让你白白受气。”
沈念曦牵着祁渊的手,轻轻晃了晃,“刘家树大根深,这么点不痛不痒的事情伤不了他们根本的,这件事你不必为我忧心,让我来处置就好,你朝上那么多事,我不想成为你的拖累。”
“好,依你,都依你。”宠溺揉着她的后颈,祁渊无奈笑着应下。
得了祁渊的允准,沈念曦也不再多言,转身从书架子上随手取下一本诗集,恰巧翻到夹着干竹叶的那页,轻声慢读:“修竹翠罗寒,迟日江山暮。幽迳无人独自芳,此恨知无数……修竹翠罗寒……幽迳无人独自芳……”
霎时似天光乍现,心头的阴暗似乎明亮了不少。
“想什么呢?”祁渊见她念念有词,好奇问道。
一瞬间许多回忆撞上心头,沈念曦心中激荡不已,强忍住讶异偏头故作疑惑询问:“这本诗集有什么特别之处吗?怎么放在这密室里?”
“这是她最后一次送我的东西,不知什么时候放在这里,一时忘了。”祁渊回想起往事,眼底立时显出几分惆怅。
又是怡妃娘娘的旧物,沈念曦呆呆看着诗集出神,从丽妃所送的宫廷图中的郁郁竹林,再到他书房中所那副墨竹图,再到竹叶血玉手镯,这难道不是怡妃在暗示着什么。
一定是怡妃在向她暗示着什么……
“怎么了?”祁渊察觉异样,走到她身边,附身去看她。
沈念曦及时收敛住神色,怕他再看出什么来,忙撇下诗集钻进了他怀里,掩饰道:“我只是有些感慨,怡妃娘娘对你这么好,可惜……”
“世事无常,许多事不是你我所能改变的,别多想。”祁渊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目光却停留在她翻看的那页书之上,眸光深远。
如果念曦真的不愿在他身后寻求安定,不如便彻底放手,就让她以自己的方式,去揭开帷幕后肮脏的一切吧。
两人出了密室后又腻了半晌,沈念曦才哄好祁渊从书房脱身。
回房后沈念曦不着声色把人都遣了出去,只留了陶陶在屋里。
陶陶会意,待人都走后,她才小声的问:“姑娘可是有什么要说的?”
“去,把丽妃送的那幅图拿出来。”心跳如擂鼓,沈念曦沉声吩咐。
陶陶应声而去,片刻后拿着包好的画轴递到沈念曦面前。
画轴被慢慢铺开,一草一木慢慢显现,沈念曦在宫室山水之间仔细的寻找,却依旧看不出异样。
拿着水晶放大镜,贴近画卷一寸一尺细细看过去,唯独竹林处似有点点微小颗粒附着在上,沈念曦擅丹青,对各色颜料最为熟悉,从矿石研磨过筛到水飞取色,颜料越是要精细细腻色彩才好着色,怎么会犯如此错误,况且这细小的颗粒似乎是等颜料干透之后刷上去的,并不是此处该用的颜料。
脑中飞速转动了会儿,沈念曦灵机一闪,小心将此处放到烛火前照耀片刻,随即开口吩咐,“把这屋里的灯灭掉。”
陶陶虽不明所以,却也还是听话照做。
屋内顿时昏暗下来,独有榻上小方桌上一盏微灯。
而此刻画卷上一片竹林翠绿异常,泛着淡淡荧光,连带着竹林旁巍峨的庙宇都有些黯然失色。
谜底揭开,看着画上异样,陶陶也是惊诧不止,复又点燃屋中蜡烛,欣喜开口,“玄机居然在这儿。”
内室恢复明亮,沈念曦凑近去摸,仔细辨认,逐渐激动起来,“萤粉,这里涂了萤粉做的颜料,平日里看没有异样,若是受了强光又在暗处,便会隐隐发光。”
竹林,宫廷,寺庙,沈念曦深怕自己错漏了什么,一处都不敢放过的仔细回想。
只共梅花语,懒逐游丝去。著意寻春不肯香,香在无寻处。
凌霜尽节无人见,终日虚心待凤来。
山际见来烟,竹中窥落日。
顷刻间犹如拨云见雾,脑中清明更甚,沈念曦指着画上颤声问,“这是什么地方?”
“宫中栽种得有大片竹林的地方,只有一个地方,那就是荣安殿。”陶陶利落卷起画轴,沉声开口。
叶风办事沉稳老到,既然他在怡妃宫中没有查处不妥,那也许就说明东西根本没有藏在寝宫,否则哪还能等到今日让她来查,岂不早就被有心人给搜走毁掉。
宫里,与竹有关还有庙宇的宫殿,的确只有荣安殿了,荣安殿后有一片翠竹林,或许可以去那里找找看。
心中拿定了主意,沈念曦稍稍松了口气,却又不由得佩服起怡妃娘娘来,怡妃如此布局,目光长远可也是在赌,她布下这么多线索,把这么多希望都压在她一个小丫头的身上,竟是在赌她和祁渊会有所纠缠,更是在赌她会主动追寻真相……
难道祁渊当初会护她,会那么帮她,其中也有怡妃娘娘的嘱咐吗?
拉她入局,亦是在为她寻求出路。
怡妃用心良苦,当年被迫承受不白之冤,不明不白的离世,心中定然不甘,才会布下这个希望渺茫的局,期盼那个偶然得知真相的女孩,可以帮她洗清冤屈。
事到如今,她要自保,这件事就必须查清楚,查清楚了,自然也就可以为怡妃沉冤昭雪。
“想什么呢?”祁渊写完折子后悄悄推门而入,却见侧室里主仆两人守着幅画静默而立,不由觉得好笑又有些疑惑。
沈念曦当即回过神来,随手指着陶陶卷到一半的画上一处湖泊道:“我在数这湖上有几条船呢……”
“这幅画虽然画得还不错,但笔力用色稍显不足,不像是出自名家之手,倒像是谁的临摹之作,瞧着倒是很新。”祁渊手指拂过画卷,轻声点评。
祁渊眼光独到,一眼便看出了画的欠缺之处。
沈念曦怕祁渊继续看下去起疑心,一边把剩下的画递给陶陶收起来一边笑着反问:“不是名家画就便不能观赏了么?”
“我可没这样说。”祁渊也笑了,抬手让陶陶下去。
沈念曦见他没再多说什么,便也放下心来,哪知陶陶才出了房门,祁渊便欺身上前把她圈进了怀里。
祁渊板着一张脸只差把老实交代几个字写在脸上,沈念曦心虚的推了推他道:“做什么?”
“你这一天心不在焉的,又在想什么呢?”祁渊抚着她嫩滑的脸,语气揶揄。
沈念曦脑子转的飞快,猛地一下钻进了他怀里,哼哼唧唧道:“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和你说……”
不管怎么样,在这件事没有定论之前,查怡妃的事绝不能让祁渊知道,否则他定会阻止的。
祁渊拍了拍她的背,“那就慢慢的说。”
“那个赵子柔你还记得吗?。”沈念曦坐直了身体,不敢抬头看他,闷声道:“阿然一家人都曾是伺候赵子柔的,而赵子柔和刘夫人赵氏又有牵扯……”
听完她郁郁不乐的讲完事情始末,祁渊在她腰上的手收紧了几分,比之方才还要严肃,“真有此事?”
“我这里都如此了,还不知道沈家和姐姐那儿会怎么样呢,太后似乎格外厌恶沈家,她不会放过我们的……”沈念曦攥着衣摆,垂着头底气不足,声音越说越小:“我实在不想成为你的拖累,也不想你夹在其中进退两难,若不然、不然我们还是和离吧……”
即便有心放开手让念曦去闯,可祁渊始终悬着心,他还是想把念曦护在自己身后,把人重新按进怀里抱紧,沉声哄道:“不许说傻话,宫里也好,刘家也罢,过去的事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