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焰不言。陆秦弓闭口不言,她也不好多问,但总归人是救出来了,结果是大家想要的便行。
“是父亲向他外头的相好递了消息,陆秦弓才能顺藤摸瓜找到西琳公主那儿的。”方隐荧道,神色十分复杂。
清焰吓了一跳,美眸圆瞪,半天才挤出一句:“舅父……他在外头有个相好?可他、可他不是……”
可他不是早在二十年前就当着柳氏的面指天发誓此生绝不纳妾,会一心一意对她的吗?虽然后来柳氏迫于压力给他纳了个良妾,但清焰却听闻,这五六年间,他极少去那妾室的屋子,夜里不是歇在柳氏处便是回自个房里睡,一副清心寡欲的模样。所以在外人眼里,方淮一直是个重情重义的妻管严。
怎会?怎会!
方隐荧也觉得匪夷所思,“他们竟勾搭了十余年哪!”她顿了顿,声音颇为怨愤:“父亲原还想瞒天过海,殊不知纸是包不住火的。他不说,陆秦弓也不说,但宫里都将这事传遍了,没多久便传到了宫外,现在上京城的官眷都在暗地里嘲笑母亲,嘲笑她自以为牢牢抓住了夫君的心,殊不知她抓的不过一具空壳。母亲现在整日以泪洗面,连今日这样的盛会都称病不出。”
方隐荧还记得柳氏得知此事的那日,她失去理智,将屋子里的器具砸个撕巴烂。当她得到消息赶到时,方淮的脸颊赫然多了三道血痕。柳氏同样鬓发散乱,她指着方淮声嘶力竭:“你若想纳妾,只管与我说,我给你纳十个八个便是,何苦在外头暗度陈仓?你就是存心要我成为整个上京的笑话!”
面对妻子的控诉,方淮铁青着脸沉默良久,最后拂袖而去,独留柳氏一人在那哭天喊地,无论方隐荧怎么劝慰都无用。
“我们家这二十年过得倒也算和美,不曾想父亲与母亲年纪越往上越不省心,母亲还嚷嚷着要与父亲和离。都说少年夫妻老来伴,他们二人,也不知能不能熬过这一关。”方隐荧简直是忧心如焚。
清焰有好一阵子没去踏入过方府了,刘氏也不曾传唤她,大伙便这样心照不宣地过着属于自己的日子。却不曾想,方府竟会接二连三地生事。对于柳氏的遭遇,清焰唏嘘不已,可一想到她那惯爱挠人的毛病,忍不住打就了个哆嗦。她可没忘记柳氏曾差点将她毁容。落井下石是做不到的,但劝慰的话同样也说不出口。
也就是这一刻,清焰发现她竟真的将柳氏当成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来看待了。
“外祖父他们怎么说?”清焰道。
方隐荧垂下眼帘,“还能怎么说,让父亲纳了那女子呗!”
她冷笑:“可是意外的是,不是父亲不想纳她,是她不愿意。那女子说,深宅大院不得自由,她在外头大事小事,一切自己做主,若做了父亲的妾,虽是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可后半生就要被拘在一个巴掌大的院子里眼巴巴地等着主君,从破晓等到深夜,连吃几两新茶都要看主母脸色。这样一眼望不到头的憋屈日子,她才不要过。母亲得知,差点没又被气死。”
清焰不禁失笑,却不得不承认,她十分同意那娘子的话。
“她是有自己的营生吧?”
方隐荧没好气道:“那女子是翠云居的老板。”
清焰点点头,难怪她行事作风如此爽利辛辣。
“朏朏,你说,世间男子都是这般见异思迁,寡恩薄义的吗?”方隐荧喃喃地道,她转头注视着清焰,美眸带着些许伤感。
“……我不知道。”清焰低下头,神色微微怅惘。
方隐荧一笑,故作轻松道:“瞧我,问你这话做甚,你一未出阁的姑娘,能懂什么。”
清焰但笑不语,只听方隐荧又道:“抛开其他不说,我倒觉得你与那钱娘子有几分相似之处,都是极有主见又清醒的,不会被男人的花言巧语所迷惑。”
这话听着有赞赏之意,清焰笑了起来:“我不是被迫清醒的嘛,毕竟也没几个男人愿意说些花言巧语哄我。”
方隐荧伸出白葱般的手指戳戳她的额头,没好气道:“连容冠京都的陆三郎都差点被你拐跑了,还说什么风凉话!我可听说了,许家有意与陆家攀亲呢!”
清焰疑惑:“许家?是那个许家吗?”
“除了那个许家,还有哪个许家?”
“可他们不是……”清焰不说了,她指了指皇城的方向。
方隐荧抿嘴一笑,神神秘秘地道:“你还不知道吧,最近世家贵族间流言四起,都在谈论陆秦弓的身世。”
陆秦弓的身世?短短六个字,如平地一声雷。清焰怔了怔,以眼神询问方隐荧。
哪料方隐荧却不愿多说,她道:“你既已与他再无瓜葛,他的事,便与你无关了,问那么多作甚,问了医术会有所长进吗?”
清焰哭笑不得,只好作罢,她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不说这些了。”方隐荧拉过清焰道:“说说你罢!”
清焰莞尔:“我有什么好说的?”
方隐荧斜瞥她一眼,似笑非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今日可是跟张牧一块来的,怎么,他人呢?”
提起张牧,清焰面色微微凝滞,方隐荧道:“他该不会又将你一个人丢在淮江边吧?”
好一个“又”啊,这一刻清焰脑海里毫无征兆地就蹦出宋怀昔那张清俊的脸,她笑道:“没有这回事。”
那是怎么一回事?方隐荧眉头拧起。
清焰只好将今日在江岸边偶遇顾丽娘的事说与方隐荧听。
方隐荧面色大变,她失声道:“怎么会这样?可你姐夫明明说了……”
方隐荧似是想起什么,俏脸血色尽褪,她握着团扇,怔怔地,良久不说一句话。
“姐姐,怎么了?”清焰关切地道。
方隐荧如梦初醒,勉强笑道:“没什么,就是车里闷得慌。”
说罢她抬手将车帘子又拉开了些,江风瞬间涌入,却没有带来凉意。空气仿佛凝固了般,清焰看了眼窗外,乌云黑压压地在天边聚拢着,看样子有一场大雨要下。
姐妹二人沉默片刻,方隐荧面色渐渐缓和了,她拉过清焰的手,清焰发现她方才还清爽干燥的手掌心此刻湿漉漉一片冰凉。
方隐荧道:“张牧的事,怪我,不曾打听清楚。你放心,有我在,日后他决计不敢再去骚扰你。”
清焰点头,倒是不担心张牧,一个顾娘子都够他奔忙好阵子的了。她担心的,是方隐荧。
“姐姐,你真的没事吧?”
方隐荧拍拍她的手背,笑容如常:“我就是生气,我原对你姐夫千叮万嘱,结果他仍旧不上心。”
“姐夫公务繁忙,再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清焰替裴远星辩驳道。
方隐荧笑了笑,两人又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便见巧儿从桂香斋出来了。她手里提着一个食盒,站在马车旁对方隐荧道:“夫人,店里的甜薄撑卖完了,云姑听闻是您要吃,又特意现做了些。”
方隐荧点点头,转头对清焰道:“要回医馆还是昭园,我捎你一程吧!”
清焰想了想,让巧儿去与王氏说声,便先回了医馆。
方隐荧的马车刚走,豆大的雨点便落了下来,从此便一发不可收拾,一下就是好几天。
清焰从前最恼的便是雨季,如今她的腿又添了隐疾,又是一重不便,便更是不喜了。
这天傍晚,她如往常一样从医馆一路走回昭园,因为下着雨,路上行人甚少,家家户户大门紧闭,清焰行了一路,鞋面都被溅起的雨水打湿了。她忍着不适,只想快点回去换身干净的衣裳,却没注意几步之遥的地方停着辆马车,车辕上坐着个头戴笠帽身披蓑衣的汉子。擦身而过时,那汉子忽然暴起,蒲扇大的手掌拍在清焰的后颈上,清焰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那汉子在清焰倒地前一把将她扛起来丢进马车里,又捡起掉在地上的油纸伞一并丢了进去,紧接着跳上马车挥动皮鞭,动作迅速利落,一气呵成。
雨越下越大,那辆青帷马车很快消失在街道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