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若她是长羽,那她是何等绝世大冤种?
白乐妤几乎一瞬间就骂了出来。
兽神长羽放弃登天梯,割神肉,喂人类,以期帮助凡人获得抵抗天灾之力,最后被误解作恶,被绑在天目塔活生生电焦。
她创造修真者的空前功绩,也被第一批诞生出灵根的人类掩埋。
半妖白乐妤一辈子相信天道公平,热忱满腔地向上爬,千辛万苦熬到快要飞升,最后因为不甘为人做嫁衣,被天道恼怒抹杀。
她数百年打下的江山,在天道降罚中顷刻化为乌有。
假如她们两个人是同一个人,白乐妤搭在林曜肩上的手不由用力,身姿笔挺,唇抿成一条线。
江醒:“很意外?”
白乐妤:“那倒也没有。”
细细究来,此事有迹可循。
陨星沙漠中,她的血沾上长羽神格碎片,碎片立即开始认主,毫无反抗。
洄游虚境里,被控住的灵魂超过一万,制造虚境的魔却抓最不好惹的她来演长羽。
这些微小的细节都能用别的理由解释,在当时无关紧要,无人深想。但白乐妤一个个事件经历过来,也非全无感觉。
此时江醒的厌世也有了原因,长羽救世却被世人攻讦,世界意识因此讨厌人间。
他大概从洪霊时期就暗恋长羽,可能没意识到,又可能意识到了,但因为世界意识该做无心的观察者,一直克制着。
这种克制,即使明知世界将因为气运之子毁灭也没有改变。
直到身为长羽转世的白乐妤不经意间救了他又被冤死,“无”才受到触动,停止做游离的观察者,返回过去,投身救世计划。
世界意识的感情,准确地说,是对长羽的,所以他在百般纠结后,能接受让白乐妤牺牲换长羽救下的世界延续。
江醒移开眼,上辈子的他真的只喜欢长羽吗?他看不尽然。
在听说长羽转世被天道杀死后,江醒想的只有弄死天道,而上辈子的他却在想什么拯救人间。
这种根本不像他的高尚想法,绝对是受了白乐妤影响。
恐怕在他死在白乐妤手中,在他用照耀整个世界的方式送白乐妤礼物的时候,他根本分不清他喜欢的是谁,谁知道呢。
白乐妤的目光顺着江醒投向子午冥渊,江醒跟她说这些和向天道报仇有关吗?他站在子午冥渊旁边,长羽的爱人就埋骨此处。
她不由看了眼离得最远的谢渊寂,谢渊寂刚巧在这里诞生,谢渊寂刚巧是她的羁绊者,难道说……
白乐妤想到了,谢渊寂也想到了,其他人同样想到了。
杭星澜扑过来,旁若无人地抄过白乐妤臂弯,甜甜贴贴,眸子璀璨如绿宝石:“妤妤,你可不能为观沧那样失去你就滥杀无辜的低劣男生气,不值当。”
“还没有定论就先排挤我!”谢渊寂愤然,睁了睁赤瞳,“我不可能是观沧,那种男人我见一个抽一个。”
他瞪大眼睛,言辞激烈地否认,大有要跟观沧誓不两立之意。
江醒看向白乐妤:“你如何看待观沧?”
白乐妤想了想:“不知道长羽什么想法,反正我白乐妤不会喜欢因为失去爱人就疯魔滥杀的神经。”
林曜唇角添了一丝笑,杭星澜笑容灿烂,燕贞也几不可见动了下唇,三人都不是这样的人,各异的余光烫在谢渊寂身上,他挺腰直背,坚决要跟观沧割席。
江醒:“如果观沧杀的不是无辜呢?”
白乐妤蹙了下额心。
江醒面无表情,讲述的语气变得更平,“观沧杀的,是吃长羽肉、得长羽好处,却反过来辱骂长羽、造谣长羽、令她被送上审判塔的忘恩负义者。
是那些连长羽尸体都不放过、将长羽敲骨吸髓、还毫无感谢之心的贪婪者。
观沧杀的,每一个都罪有应得,甚至比我看来杀得还不够多,却无人在意观沧杀的是怎样的人,人人都指向观沧,说观沧为非作歹,十恶不赦。”
人们说,观沧犯了弥天大罪,天地不容,然而世界意识即是天地化身,世间愚人刚刚杀了,乃至吃了,挽救世界意识垂危性命的长羽。
白乐妤愕了几息,喃喃:“长羽和观沧,这是什么冤种小情侣。”
一个创下不世功勋却被抹除存在,一个只是想替爱人报仇,却被视为凶徒,恶名流传至今,“观沧为恶”四个字在当今所有人脑中根深蒂固。
“咳咳。”装模作样的咳嗽声响起,谢渊寂双手环胸,一只拳抵了抵唇,慢慢抬起了头,嘴角压不住的喜,“可能我就是观沧转世吧。”
给你爽到了是吧?
刚才谢渊寂还一副绝对不认的态度,现在恨不得将“观沧转世”四个大字贴身上。
“尚未有定论你别得意。”杭星澜将谢渊寂说过的话抛还给他,紧紧抱着白乐妤手臂,快成醋缸子了。
可能觉得还不解气,他抓起白乐妤的手,放到他头顶,自己给自己揉了揉。
白乐妤被逗笑,瞎吃醋,白乐妤有属于白乐妤的完整人生,长羽和观沧的一生,对她来说就是个故事而已。
“我没说他是观沧转世。”江醒的声音冷不丁地响起来,吸引所有人注意。
他漠然看着冥渊,又看向树木参天的森林,“洪霊末期,神佛急着离开,恐战败的魔类复生,设子午冥渊关押,尔后到了上古时期,有修真者设日月森林作锁魔法阵,进一步镇压,你猜,为何要多此一举?”
因为——
“因为子午冥渊在上古时期被打开过,有一只魔逃了出来。”
江醒的视线移过白乐妤,意料之外地落到燕贞出尘的脸上。
“他太虚弱了,只能借着人体转生,他甚至忘记了他是谁,只记得要寻找,却也忘了要找什么。
他本能地保留屡世轮回经历,却因为遗忘,饱受此苦。还想着清除记忆,殊不知,那些过往,是他在自我提醒,要醒过来,要找他的爱人。”
有前世记忆、受前世记忆困扰、想清除前世记忆,这说的不是燕贞吗?
白乐妤诧异地看向燕贞,燕贞也显得有点意外,薄唇轻微地张开。
难道说,燕贞才是观沧转世?
可是,宗广贤跟她说,谢渊寂诞生时,整个子午冥渊为他沉寂,也很符合观沧魔类统帅的身份。
江醒:“思路打开点,谁说转世只能转成一个人。”
逃出子午冥渊的观沧,只是观沧的一部分,这部分进入人世轮回,投胎成今日的燕贞。
而留在子午冥渊的另一部分,化成了今日的谢渊寂。
“观沧之强大,当世之人远不可及,他完全有化作多个人的本事,若非莲华佛圣梵渡,观沧当年都不会死。”
江醒说话时,一道金色佛光掠过森林上空,极快地去往城内。
必是圆真到了。
教主宫殿,方誉的卧房中,他闭着艳气的眼睛打坐,像一副价值连城的美人画。
“师弟。”明济在房里走来走去,焦急显于古铜色的硬汉脸,“主持在过来,你还打得下去坐!他肯定是要带我们回去。”
方誉睁眸:“我已决定回灵禅域,不违主持心意,有何可急?倒是师兄,不想回去?”
他审视的目光仿佛能洞穿内里,明济下意识回避,心脏不安地跳。
明济觉得待在魔域挺好的,这里有五花八门的美食,有热情洋溢的道友,还有……无可替代的白乐妤。
方誉淡淡:“师兄,你的修为已经下跌有一段日子了。”
是啊,因为他悖逆佛道,对一个女子有了不该有的心思。
明济回想起九域竞技的第一场拟真战场,他被炽岩巨象踩塌半边脸,白乐妤以单薄之躯护在他身前的背影,回想起白乐妤数阵连降,为他“以扁还扁”的霸气,实在忍不住心动。
一开始意识到这股心动时,明济还抵触过,后来随着白乐妤相处,他放弃了,因为真的没办法不对白乐妤这个人心动!
但明济有自知之明,他修为不高,身无长技,长相也及不上方誉,于是选择将喜欢深埋心底。
明济冲估计早看出来的方誉笑笑:“你说你喜欢白乐妤修为怎就不跌。”
方誉弯了下唇角,搭在膝盖的指头微扣:“禁情禁欲,是恐情-欲滋长私心,我对小白确有私心,百人和小白同处危难,只能救百人或者小白,我第一反应会选小白。
但是,小白不会这么选,而我会遵从她的选择,故,我的私心不影响我救百人。”
那也得是方誉,一般人谁做得到,明济就不行,佩服得五体投地:“师弟,你这么喜欢白乐妤,当真要放弃吗?”
“什么放弃?”屋门打开,锡环撞击的哗啦声传进屋子,圆真踏过门槛,身上还有未散的金光,闭关之前他是大乘初期,闭关之后竟一跃到了大乘后期。
光头老者弯着褶皱层叠的眼角,笑容慈祥,“我来就是想跟你说,关于白乐妤,你放心追,大胆追,想怎么追怎么追,什么放弃?你偏和我对着干?”
明济迷蒙:“主持您走火入魔了?”
圆真提起法杖,不重地打了他一下:“我这叫悟道了!上次和白乐妤打,她说我在当明颂的爹,将我骂醒,身为修佛者,我是不该将自身想法强加弟子,明济?你的修为怎的降了?你也……”
圆真吊了口气,窒闷地捂住心口,明济赶紧跑去拍他的背:“主持,深呼吸深呼吸,我又不是第一个,您有经验。”
方誉安静地看着房内熙熙融融,拨动了下右腕珍珠,想起上辈子的面红耳赤。
这辈子的圆真被白乐妤骂醒,但上辈子的没有。
那时,明颂被圆真安排去向白乐妤传道,却在某一日中了他爹的招,和白乐妤同中药物。
白乐妤分明受欲炙烤,天旋地转,却将他这个触手可及的解药关进铜钟,只因为他是佛修,碰他会破坏他的道。
活了几百载,明颂头一回碰见真正尊重他意愿的人,此人还是千夫所指的魔尊。
在铜钟里的时光,他靠着回忆和白乐妤相处的点点滴滴,靠着幻想白乐妤在身边熬了下来。
出去后,前世的他和今生一样认知到自己心意,选择告知圆真,要为白乐妤还俗。
圆真勃然大怒,将明颂囚禁,这之后,明颂的生活只剩下暗无天日的方寸之地,他也因此再没见过白乐妤。
方誉闭了闭眼睛,他无意向今生的圆真追责,既然已经测出他不是白乐妤的缘分,他也不该强求,方誉神色不改地道:“我已决意收心,回去后即剃度。”
“为什么?”圆真搞不懂他就闭了个关,出来咋徒弟就变了心意,“你能向佛是好事,不过……”
圆真纠结地揉了把脸,“你确定你是主动向佛吗?有个秘密我一直没跟你说,或许我该告诉你,你就不好奇你为何天生佛骨?”
方誉蹙眉:“主持何意?”
“你的娘亲方菲意是位炼器师你知道吧?她在炼器时误接触毒物,导致腹中胎儿濒死,求医无果,求到灵禅寺。”
圆真认真,“我们灵禅寺有一件秘宝,昔日莲华佛圣故去,遗下三颗骨舍利,一颗为千机域先祖所得,演化为半地灵仙器千古镜,还有两颗下落不明,而下落不明的两颗中,有一颗正在灵禅寺。
方菲意腹中胎儿早该毕命,她却在服下这颗骨舍利后,诞下了你,我一直猜想,明颂,你是佛圣梵渡转世。”
白乐妤站在门外,要拍开门的手紧急顿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