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楼第五层,坐在书桌旁的白乐妤低头磕上桌面。
好难,怎么才能回溯全世界。
她在几个时辰内推演了好些种阵法,无一例外失败,脑子里有好多头绪,但混在一起,不确定哪条正确,哪条错误,哪条走往哪种方向。
“啊呀,累了吗白教主?”泥人的声音从桌子旁边响起,扇垚冒出褐棕色的泥土脑袋,发似开扇,双颊萎缩,乍一看叫人吓一跳。
他放了一个盒子到桌上,打开,“要不要补充点营养?都是今天的新货。”
盒子里铺着一层泥土,泥土表面十几条蠕动的胖蚯蚓。
白乐妤礼貌抬手:“不,大可不必。”
扇垚可惜得努努嘴,配上他干瘪的腮颊,有种诡异的可爱,抱着盒子重新蹲回去,边吃零嘴边看他的小人书:“不识货。”
谁会喜欢吃蚯蚓啊!除了泥巴精。
白乐妤气闷,趴在桌上看扇垚,泥人个子矮小,长相崎岖,言行古里古怪:“你说你说话毫不在意得罪人,燕贞平日怎么忍得你。”
“主人不需要忍我啦,主人都直接咔嚓——”扇垚做了个动作,“咔嚓把我劈成两半。”
“……”
扇垚抓住凹陷的脚踝,自豪地左右晃晃脑袋:“我是泥土化精,不会痛也不会死,我的厉害仅次于主人,啊呀,还得加上谢域主,啊呀,无情道君也,啊呀,那个没剃头发的和尚……”
不是,重点是这个吗?燕贞劈你还给你劈出成就感了?
“说起来,小泥巴,你为什么要跟着燕贞?燕贞又怎么会同意让你留下?”
其实白乐妤一直很好奇,燕贞在她心中的形象清冷孤高,虽然有在尝试融入人群,但始终透着疏离感。
这样的燕贞,怎会允许一只碎嘴子泥巴精跟在身边。
谈起这个,似触及扇垚的伤心事,泥人悲伤地低下开扇似的头:“我跟着主人,是因为我太孤单了,世界上只有我一只泥巴精,我好想找出第二只,但是没有,我没有同伴……”
他抽抽噎噎,落下褐棕色的泥浆泪,好像难过得无以复加,然而不过一息,他又抹掉泪水,高高上扬嘴角,眼神得意,坐在地上瞥着坐在椅子上的白乐妤。
“至于主人为什么留下我,你不要太羡慕,主人说过,因为他觉得我长得很舒服。”
……燕贞,你审美呢?
燕贞被当了太久的怪物,自己都当自己是怪物了,所以才会愿意留着形单影只、长相丑陋的扇垚吧。
白乐妤想明白:“小泥巴,你有没有燕贞鹤号。”之前谢渊寂拿她世渺鉴提醒了她,她还没加燕贞鹤号。
“世渺鉴?我主人不用的啦,他都用我的,之前还拿着我的号和你聊过。”扇垚擦干净手,取出世渺鉴,“喏,这就是我的号。”
“今天主人死了吗”的昵称映入眼帘,白乐妤呆了一下,曾经和这个人驴头不对马嘴的对话走马灯般跃过脑海,她经不住笑出来。
“姐姐累了?”
白乐妤闻声望去,林曜端了一只瓷碗向她走来,还未走近,人参鸡汤的香气就弥漫过来。
她是有点累,持续不断地推演阵法消耗了大量灵力灵识,要不然她也不会停下和扇垚闲话。
白乐妤闻着香味食欲大动,碗一放到桌上她就拿起汤匙。
扇垚嗅嗅鼻子,盖上蚯蚓盒,嫌弃地爬起来:“糟蹋我的美味,我走了,别留我。”
没人要留你,白乐妤随意地甩甩手,溢满灵气的汤入喉,她也眯起眼睛。
冰冷带茧的手落到她后颈,林曜站在椅子后,体贴地开口:“我为姐姐按-摩?”
讨好白乐妤的手段,林曜是学过的,适才在食堂也跟刘芳讨教了一番,这会儿正好派上用场。
他的手不轻不重地落下,恰到好处地揉按,白乐妤能感觉到,林曜还在指尖附着了一些不足以伤到她的雷电,沿着揉捻推拿的路线,漫起酥麻。
还真的挺舒适。白乐妤咽下鸡汤,贪图舒坦,没有拒绝。
如果桌面平放的千古镜真是普通的镜子,此刻镜面将照出林曜喉结移动的模样。
林曜黑瞳深邃如同漩涡,拇指从白乐妤颈后中心的大椎穴滑下,像火柴擦过墙壁,擦起一把灼烫到他的火。
想将白乐妤一点一点剥开,看看她究竟瞒了他什么。
升起热度的指尖置到白乐妤肩肉,慢慢地往旁边滑,雪白的肉被按得微陷,手再进一步,手臂再弯曲一点,林曜就能从后面环住白乐妤。
绿色的灵力打过来:“妤妤!”
杭星澜陡然出现,没等白乐妤反应,一下子跳坐向她的腿,她怕他摔倒,下意识地揽住他的腰,他嘤咛一声,软绵绵倒进她怀里。
“妤妤对我真好。”杭星澜靠在白乐妤肩上,黏人地撒娇,眼皮却在白乐妤看不到的角度抬起来,剔透的绿眸对准椅子后站着的林曜,“为妤妤驱除乏累,还是我来吧。”
他按住林曜手腕,“我的复苏力量,可比按-摩好用。”
在白乐妤背后,被破坏拥抱机会的林曜手腕震出一圈雷电,杭星澜掌肉瞬间被烧焦。
“哪儿来的糊味?”白乐妤疑惑地转头,两人同时收手,杭星澜的手伤也在刹那间消失。
她狐疑地瞅瞅低头乖巧的林曜,瞅瞅笑容甜美的杭星澜,没看出所以然,“行吧,杭星澜来吧,不过我让你们好好想想,才几个时辰你俩就都想清楚了?”
杭星澜用起复苏之力:“想什么呀?我不用想呀,怎样我都心悦妤妤,我已联系过我娘,妤妤画阵法需求很多灵石吧?她会尽快带钱来魔域。”
林曜盯着坐白乐妤腿上的杭星澜,手负到腰后攥起,他也没什么好想的,他只想做白乐妤的唯一,什么梵渡观沧,在他眼中都是狗:“杭域主,请自重。”
别坐白乐妤腿上!
“追不到妤妤,要自重有何用?”杭星澜想也不想地反问。
白乐妤揽着他,感觉到他是不在意脸皮,一边为她驱赶乏累,一边明里暗里地用特意练过的胸膛往她身上蹭,好像使尽浑身解数诱惑人的小妖精。
她笑了下,又收起笑,严肃地一拍杭星澜的腰:“坐稳,否则就起来。”
看在杭星澜送钱的份上,允他坐一坐吧。
“瞧见没?”杭星澜快软成泥,贴她贴得更紧,恨不得和她黏在一块,瞄瞄林曜,“这可是我用钱换来的待遇,有些人有钱吗?”
没钱的林曜笑不出来。
但他站在白乐妤背后也没移动半分,笑话,他人在这里,杭星澜尚明目张胆,他要是离开一点,姓杭的贱狗坐的就不是白乐妤的腿了。
林曜阴鸷、压迫、警惕地盯着杭星澜,看不见的暗流在两个男人对视间涌动。
夹在两人之间的白乐妤觉得身上凉凉的,倍感莫名地挠了下耳后,听到轻轻的脚步声,看过去:“燕贞。”
燕贞顿住步伐。
白乐妤不懂他为什么要停,看看林曜,又看看杭星澜,覆在杭星澜腰上的手立忽地滚烫。
她现在身后站了一个,腿上坐了一个,这画面,在燕贞眼里,大概、也许、可能,有点荒淫?
她立刻就想放开杭星澜,但大女人说话算话,她才刚答应杭星澜可以坐……拜托,她堂堂魔域之主,抱个男人怎么了?
白乐妤挺直腰板,殊不知燕贞根本就没在看别人,他平静的表面下波澜万千。
江醒告知了燕贞前世他一见钟情的原因,上辈子的江醒以世界意识的视角,见到白乐妤驱逐谢渊寂,怕她难受,为了帮她转移注意力,在燕贞的累世记忆中“种”下了白乐妤。
燕贞一生都在寻找人生意义,江醒给了他答案,因此才有了一见钟情。
而这辈子的燕贞是自己找到了答案。
燕贞注视着坐在桌后的白乐妤,桌面上阵法草图叠成垛,千古镜压在纸上,旁边还有画阵的器具,白乐妤认认真真想要回溯全世界,坚定不移想要复仇天道,不管天高地厚,无惧千难万险。
那他还当什么普通人?他的人生意义不甘平凡,他当什么普通人?白乐妤的梦想就是他的梦想。
“可有需要我帮忙的?”燕贞提步,岁数是林曜攻击他的点,可也是他的优势,他的阅历旁人比不来。
没有阅历的杭星澜笑不出来,既没阅历也没钱的林曜更笑不出来。
“是有个问题。”白乐妤翻了翻图纸,取出一张,“我在想有没有灵植或者丹药,能将人连接起来?”
燕贞扫量着纸上图画,白乐妤的思维天马行空,且敢想敢做,这张纸上的草图,至少叠了四十种阵法,这还只是草稿:“是要连接我们吗?明颂几个时辰前,已经离开了魔域。”
白乐妤期待地看着燕贞,等着燕贞解决连接问题,闻言愣怔一下,颤动眼睫:“哦……我待在书楼里,都没空送送他。”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选择,如果方誉决定出家,白乐妤不会干预,再说了,方誉诞生于佛圣梵渡的骨舍利,佛身佛心,选佛理所应当吧。
白乐妤笑笑,“没关系,他不会耽误正事,到时候他会来的,先做阵法吧。”
夜里,白乐妤从纸堆里抬起头,揉捏着后颈,仰靠在椅背。
燕贞想到一种丹药,林曜杭星澜和他一起去找材料了,行动迅速,你追我赶,想在她面前表现的心不言而喻。
想到那一幕,她忍不住弯了弯嘴角,不是谁都能顺畅接受前世,给他们时间思考,杭星澜单纯直率压根就没想,燕贞和林曜不知道想了什么,也未介怀。
唇角的上扬缓缓止住,白乐妤心里有点担心没出现的谢渊寂,前世魔教毁灭种种境遇对他来说已是一波刺-激,眼下一波未平又添了新的一波。
别看谢渊寂总是矜傲放肆,全副武装不怕任何事的样儿,他的心理坚硬程度甚至不如常常掉小珍珠的杭星澜。
也不知他现在在和谁打架发泄。
很快她就知道了,一只冷透的手抄过她的腰,白乐妤睁开眼,谢渊寂已将她抱坐到桌上,他的手臂箍在她两腿旁,整个人看上去急躁躁的。
头发有些乱,发丝间落了几片宗广贤的藤叶,肩头沾着元伶养的某种蛊虫的翅膀,胸膛黑衣破开处溢着周语的赤血剑气,还有陈黑虎的战斧力量。
看起来,谢渊寂一个人打了四个人,还没发泄好。
白乐妤想着,她这会儿有空,也许她能亲自和谢渊寂打一场。
然后她就听见了谢渊寂生气的声音:“你喜欢我还是观沧?”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