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黄昏,玉宝驮着小荷在红霞中一路狂奔而来,正见林红绵与随行的几人已经整装待发。
小荷再不来,他们就要走了。
小荷气喘吁吁喊道:“小姐,我来啦!”
林红绵倒是一点不意外看见她,笑笑说:“可算来了。走,我们得在半月之内赶回湫水河。”
小荷在明王那里看过战图,早知道林家集结了大梁余军,正隔着湫水河与怀王对峙。
据说怀王是比明王要早一步打进大梁的,但因行事暴虐,连对待自己属军都很苛刻,因此数次被自己拖了后腿,反给明王送上了抢据苍都的好机会,如今更是暴躁到像一头被顶翻了角的牛。
林红绵此次进京,既已与明王暂时达成合作协议,之后就少不得要光明正大要与明王联手对付怀王了。
小荷想,也不知大梁余军能不能接受。
几人日夜兼程往南走。
一路所见,但凡明王圈划住的地方,基本都已恢复秩序,有时甚至比梁帝时期更加欣欣向荣。
也不知怎地,看到这些,便总觉得明王的脸时不时冒出在她眼前。
有一回还因为走神摔了一跤。
幸好没人能察觉她的心思。
一日傍晚,他们登上一处高坡后,终于看见了湫水河。
迎着夕阳,河岸上数以万计的营帐间,刀剑盾牌和盔甲都闪闪发亮。许久未见的大梁旗帜,更是迎风簌簌展开,携裹着极热烈的肃杀之气。
越过极宽的湫水河,便可见怀王那侧将军旗插得密密麻麻,大有一种歇斯底里的、必要在气势上赢过对面的架势。
林红绵对此嗤之以鼻:“插这么多旗有什么用,还不是屡屡败在我爹手下。”
正说着,见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头儿朝他们走来,林红绵高兴地扑上去喊道:“爹!”
小荷大吃一惊,这才认出老头儿并非真的是个老头儿,而是林老将军——看得出自从大梁亡后,他在不停歇的奔波中足又沧桑了三十岁,但一双老眼仍气势惊人。
面对昔日的家主,小荷莫名心中一慌,不由怯生生上前:“老将军。”
林老将军将小荷打量一番,只微微点了点头:“明王殿下可好?”
小荷低声道:“殿下他很好。”
接着就不知该说什么了,一滴冷汗从脖颈流下。虽低着头,却感觉林老将军的眼犀利到能从她身上剜出明王的影子。
好在林红绵马上拉起了她的手:“爹爹,我们去看看哥哥!”
小荷松了口气,跟着林红绵往前走。她看见营地正前方有一座大帐,猜测那是林老将军的。大帐旁边不远处,有一座略小一些的,林红绵不打招呼便掀了帘子进去,一边从桌上端了碗水喝一边大声喊:
“哥!我把小荷带回来了!”
一位年轻将军正在皱眉看壁上挂着的一副军阵图,闻言转身叉腰笑起来。
“见过父亲了?”
“见过了,爹爹看起来心情不怎么好。怎么,我不在的时候你们吃了败仗了?”
年轻将军走过来弹了下她的额头:“你敢跟父亲这么说话吗?”
林红绵说:“不敢,但是你是我哥,又不是我爹。”
说罢将小荷往前一推:“哥,这是小荷。你还认得她妈?”
小荷一路上只听说林红绵找到了林老将军,却不知小林将军也在此。
小林将军离家多年,面目早已在她的记忆里模糊,只记得他叫林和衍。此时,猝不及防对上这么一张略感熟悉又带着陌生风霜的俊脸,小荷说话登时有些结巴。
“见、见过林将军。”
林和衍摆摆手:“我听绵绵说,她已烧了你的身契,现下你已非林家家仆,而是我军中一名新战士,不必如此拘礼。”
小荷心里猛地一跳。
林和衍说她是一名战士。
一股热血慢慢从因紧张而感到冰凉的脚底涌遍全身。小荷忽然觉得自己能够做到的。
既然小姐可以,林和衍可以,那么她为什么不可以呢?
当晚匆匆在林和衍帐内用毕晚饭,几人便赶去林老将军帐中,先由林红绵叙说了与明王的“认亲”与结盟,再由小荷细说了现下苍都和明王的情况。
最后,林和衍说——根据林军密探带回的消息,虞后不知怎么绕过了虞帝,私自又拨了一支兵马前来助阵怀王。
但林和衍也说,就在林红绵回来前几天,湫水河边陆陆续续驻来了几只明王的军队,并派了使者来与林老将军谈判,决意要将怀王的人马堵在河对岸不许过来。
本来,那些关于明王身世的传闻还未从苍都传至这么远的地方,因此林军并不信任明王,两军甚至差点打起来。
但因怀王半月前在湫水河南岸又连屠两城,因此最终林老将军力排众议,决意暂与明王合作。
紧接着,林红绵就带来了这些消息。
林老将军听后点头感慨:“真是想不到哇,当年平良长公主的名号被抹得一干二净,被当做贞静公主送去大虞,谁能想十几年后,她的儿子又杀了回来,真是天意呀!”
小荷心中一震,鼓着胆子问:“老将军,您知道当年平良长公主的事情吗?明王殿下查遍整座苍都,也查不出一丝旧事来。”
林老将军闭眼冷笑道:
“当年与平良长公主有关之人,全被杀光了,史书上更是将其抹得干干净净,就凭他一个外来的小子,能查到才怪。也就是当年公主托了谷娘拼死将绵绵送回来,我们才得知她被‘赐’了一个贞静公主的名号,在大虞过得那样不堪。”
也不知是不是小荷的错觉,她分明看见老将军眼角的皱纹里闪出一滴眼泪。
“平良长公主的居所走水那夜,正是她二十三岁生辰的前夜。原本,先皇已答应在她生辰那日立她为皇太女,我等已备下贺礼正待送去,谁知顷刻间就见那永良宫火光冲天,里头的人没一个逃出来的。”
“之后,连她的葬礼也草草了事,先皇以悲伤过度为由,也再不许世人提起她的名号。”
“也不过两三年,平良长公主和她曾炙手可热的永良宫就被遗忘了。”
小荷听得出神,林红绵却哽咽道:“爹爹,这些你从未对我说起过。”
林老将军摸摸女儿的脑袋:“不是爹爹瞒着你,是没有好的时机告诉你。可是现在,你经历了这许多,又与你那皇兄结盟,将来若要坐上这大梁的皇位,你一定要知道你母亲的故事。”
“你母亲,是个非常了不起的人。若是能由她亲自教导你,你现如今早已是大梁的皇太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