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左昭的日夜监工下,金陵江的堤坝提前一日竣工了,汹涌的江水通过堤坝,变成了平稳的河流。
他站在登高台上,见底下的百姓齐声欢呼,此工程功在千秋,日后再有水患,金陵江的上下游都不会受灾,沿途的百姓安居乐业,再也不会流离失所。
有百姓给左昭献花,言语间满是感激之情。
“左大人,能遇见你,是我们金陵百姓之福。”
“是啊是啊,左大人这样的好官,多多益善呢。”
“我要送我儿子去参加科举,将来做左大人这样的好官。”
民众们七嘴八舌说个不停,给左昭都夸得不好意思了。
百姓散去,左昭捧着花,看见纪如梦站在逆行的人群中。
她羞怯地捧着一束花,低头嗅了嗅,缓缓向他走来:“左大人,听说水官队伍明日就要返京了。”
左昭点了点头:“回京复命,坐船回去。”
纪如梦将花塞到他怀里,小声问道:“那以后,我还能见到你吗?”
左昭没有回答,两人不过萍水相逢,平心而论,金陵与京城路途遥远,自然是再见容易再见难。
见左昭不语,纪如梦侧过头看他,少女的眼睛满是真诚:“如果有一天我去京城,你会见我吗?”
她总是这样,想知道什么都是直白地问出口。
左昭仓促地加快了脚步,淡淡地说道:“纪小姐,我不是你的良配,而且,我家中为了定下了娃娃亲,我此生只爱她一人,生死不渝。”
没想到纪如梦并不气馁,她都向段鹤打听清楚了,左昭虽然有过娃娃亲,但那女子全府上下都被抄家了,那就说明她还有机会。
她迈着小碎步追上左昭,小嘴还在喋喋不休:“她有我好吗?我诗书琴画样样精通,是全金陵一等一好的姑娘,我听人说,她全家都被驱逐出京城了,天南海北,说不定你很难再见到她了,要不考虑考虑我?”
左昭忽然顿住脚步,问她:“这些都是听谁说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淡定地说:“只有她不想见我,没有我很难再见她,再有来日,我还是会履行父母之约,娶她做我名正言顺的妻子。”
左昭心中有定论,这些话肯定是段鹤挑拨他与苏秋水之间的关系,说给纪如梦听的。
闻言,纪如梦思忖了片刻,她还是更相信段鹤的话,毕竟左昭拒绝她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她是不会放弃的。
“左大人,我不信你说的话,但早晚有一天,我也能与你并肩而立。”纪如梦说出这话时,眼里满是坚定。
左昭不以为然,只是跟她匆匆告别,逃也似的回了驿馆,正碰上段鹤出门。
“段大人,这是去哪?”
段鹤看了看左昭怀里抱着的花,不由得对他这个文弱文官的成见更深,语气淡漠道:“去金陵的监狱,怎么,左大人要一起吗?”
左昭不喜欢那种阴暗的地方,摆手婉拒了他的邀请,不过段鹤要去做的事,他也能猜到几分。
前几日抓来的清风寨匪首,还一直关押在监狱,是杀是放,总要表个态度。
段鹤没有过多理会他,径直翻身上马,夹紧马腹,一路疾驰往监狱的方向去。
看守监狱的差役之前被他下马威,到现在还记着段鹤那张冷若寒霜的脸。
那差役跟在他身后露出谄媚的笑容,一直说段鹤的好话,想着说不定他心情一好就带上他进京,已经做上了平步青云的白日梦。
段鹤嫌他啰嗦,叫他去外面守着,独自一人跟李波交谈。
监狱的差役对李波用过刑,想要将一些莫须有的罪名安在他头上。
李波是个气性大的人,是他做的他自然会承认,不是他做的,就是打死他也不会签字画押。
段鹤看了看李波被打得没一块好皮的身体,从袖中取出金疮药倒在那些被鞭子抽出来的伤口上。
李波本来在假寐,忽然疼得龇牙咧嘴直抽气,一睁眼发现是他,忽然笑了几声。
段鹤收起金疮药,问他:“你笑什么?”
李波坐起身子,捂着发疼的伤口,声音沙哑:“我上山为寇,打劫的多是坏人,只做劫富济贫之事,州府逼我认罪,你今日来也是为之事吗?”
他总觉得段鹤给他金疮药是缓兵之计,温柔刀扎在人身上,连疼都是后知后觉的。
他懊恼自己成婚招来了官兵,前天农桓来探监,给他带来了一双护膝,说是善婆婆亲手绣的,她老人家临死前还在惦念着他这个不孝儿。
段鹤似笑非笑地看着李波:“我与州府不是一伙的,我要做的事与州府不同。”
他拿出钥匙,“咔嗒”两声打开了李波手脚上的镣铐。
李波忽然有些不解:“这是何意?”
“那州府在入仕前本就是世家子弟,他上任后屡次包庇世家行恶,你不如随我入京,将来做个将军。”
李波抬眼望向他:“我出身草莽,朝廷也能容我?”
段鹤背过身,长吁短叹道:“明眼人都看得出你是个带兵的好苗子,偏偏你自己不相信!日后你做了驰骋沙场的大将军,也只有你不容别人的份。明日水官队伍返京,答不答应也是你自己的事,我只是给你指条明路。”
李波微微惊诧,又怕段鹤反水,毕竟他还要救清风寨的弟兄们,除了段鹤说的这条路,他别无选择。
“我答应,”黑暗中,李波缓缓开口,声音掷地有声“我只有一个要求,我要清风寨的弟兄们跟我一起。”
段鹤笑了笑,说道:“好,依你。”
……
今日,农氏兄妹的医馆开张,苏秋水一早就去帮忙,顺便帮忙捧个人场。
“今日义诊,仁心济世,大家快来看看,还有免费凉茶!”苏秋水做了个简易的大喇叭,往门口一站就开始喊。
路过的行人纷纷投去目光,自从受灾以来,不少家庭陷入了困境,连孩子的风寒都看不起,一听说义诊,拉着孩子就往里去了。
农桓一脸和善,耐着心给每一个看病的百姓把脉,过后又指引他们去农洁那里取凉茶。
农洁闲下来时,就围在苏秋水旁边,跟她一起喊。
她看着苏秋水身上的男装,绕着她转了一圈,点评道:“姐姐,像你这样的女娇娥,扮作男儿郎也是像模像样的。”
农洁在分发凉茶的时候,就隐隐约约听到有几个年轻女子低声议论苏秋水,你推我我推你地推搡着对方去送荷包。
正想着,当事人就来了。
一个穿着娇粉色衣裳的女子,满脸羞红,上前递着绣着桃花的荷包,不敢直视苏秋水的眼睛:“公子,我们能认识一下吗?”
苏秋水左右看了看,确认她是跟自己说话后,笑着回绝了她:“姑娘,我有心上人了。”
闻言,身旁的农洁和那姑娘皆是一愣。
那姑娘讪讪一笑,默默收回手里的荷包,自觉丢人现眼,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拉着同伴走了。
农洁则是惊得合不上嘴,原本她还觉得苏秋水与哥哥相配,想撮合他们变成一对,不然就哥哥那个只爱研究医术的木头,怕是这辈子也开不了窍。
她起了八卦的小心思,搬个小板凳坐下,盘问苏秋水:“姐姐,什么时候的事啊?”
苏秋水没搭话,岔开话题道:“什么什么时候的事!凉茶那边来人了,你还不快去?等一下,农大夫骂你,我可就袖手旁观了。”
农洁以为她在扯谎,扭头一看,果真来人了,又撒腿跑去干活了。
苏秋水一抬眼,又见纪如梦从门口经过,见她失魂落魄的模样,苏秋水叫住了她。
“纪小姐,要不进来坐坐,喝碗凉茶去去暑气。”
这时候,恰好农洁过来了,黏黏糊糊地喊她姐姐,吓得纪如梦差点站不住。
她揉了揉眼睛,确实是站在段鹤身旁的那个人,捂着嘴道:“你……是女的?”
苏秋水掩面笑了笑,压着声告诉她:“出门在外,着男装是方便做事罢了。”
纪如梦捧着一碗凉茶一小口一小口地喝,脑海里还想着左昭说的话,心里满是受挫感。
见她一言不发地喝,苏秋水端坐在她面前,假装不经意问起:“纪小姐这是和左大人吵架了?”
纪如梦摇摇头,又点点头:“其实也不算吵架,就是我喜欢他,他不喜欢我。”
苏秋水托腮看她:“怎么会?纪小姐这样的性子,活泼跳脱,像一个小太阳,任何男子见了都会喜欢的。”
纪如梦气鼓鼓的,本想着破罐子破摔,谁料左昭直接跟她说他心里还惦念着他的未婚妻。
“可左大人不喜欢,他喜欢父母之命的未婚妻。”
苏秋水闻到了酸溜溜的醋味,她好想跟纪如梦说左昭跟苏家人再没可能,无论是她还是苏明珠。
只是,世间的事,大多都强求不来结果。
最终,心中千言万语汇成了一句话:“你只管做你自己便好。”
纪如梦难过地叹了口气,低头猛灌了两口凉茶,呛得咳了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