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刻钟后,杜雪茶提着药箱到了椒房殿。
思月站在一旁看杜雪茶把脉,又目光幽怨地瞪着苏秋水,不过她是上官澄力保的人,思月也不敢真的把她怎么样。
“你不是厌恶我家娘娘吗?还来椒房殿做什么?”
苏秋水一言不发,现在倒是有些可怜陈浅浅了,不过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她就从枝头的凤凰变成了落难的麻雀。
软禁椒房殿,不得自由,连往日带着骄傲的面容也变得了无生气。
高高隆起的小腹,是孩儿在吸食她的营养,让她变成了一朵将枯未枯的花,见过花开的人,心中不免感到可惜。
杜雪茶收回把脉的手,思月立马殷勤又急切地迎上去问:“杜医官,我家娘娘怎么样了?”
杜雪茶还是像平时一样,冷着一张脸回她:“她需要静养,太医院稍后会送来方子和药材,不可以不喝。”
她的目光又落在苏秋水身上,自顾自地背起药箱:“苏姑娘,你不走吗?”
苏秋水看了看外面的夜色,云拢圆月,含糊应了声,提着宫灯尾随在她身后一起走了。
两人并肩走在宫道上,没人打破安静的空气,苏秋水悄悄观察她,她倒是与初在皇陵见她时不同了,眉眼间总透出一股淡淡的忧愁。
“你还回来做什么?”宫道的烛火映在杜雪茶脸上,勾勒出她姣好的面容。
冷不丁听见杜雪茶开口,才意识到她在问她:“我无处可去,除了回来还能去哪?”
“你不该回来,”杜雪茶像是自问自答,叹了一口气道,“陛下得了疯症,最近有乱摔东西、动手打人的症状,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吧。”
苏秋水到了秋水殿门口,同杜雪茶告别,一抬眼,阿鱼和阿欢就迎了上来。
两人争先伺候她沐浴就寝,她躺在床榻上时,两个小丫头还赖着不肯走。
苏秋水没办法,只好应允让她们两个人一起守夜。
黑暗中,忽然听见窗台有响动,苏秋水支起身子抬眼看,一身墨色衣袍的段鹤出现在她面前。
她有些惊喜,又怕惊动外间的阿鱼和阿欢,只得压着声音问:“你怎么来了?”
“顺道来看看你!”段鹤坐在她身旁,借着月光撩起她的乱发。
苏秋水狐疑地看着他,他又在说谎,秋水殿的位置很偏,去哪里都远,段鹤做什么才会顺路过来,分明就是特意来看她。
他就是死鸭子嘴硬,不过,谁叫她喜欢他呢。
段鹤将她抱在怀里,下巴抵在她头上,低声道:“他有没有为难你?”
今日,在大街上,上官澄就当着他的面带走了苏秋水,众目睽睽之下,无异于是把她推上风口浪尖。
苏秋水摇了摇头:“没有,只是宫里的人都变得有点奇怪。”
段鹤对皇宫的事属于是少见多怪了,发生什么他都不震惊,他只是怕苏秋水被吓到。
苏秋水嘟嘟囔囔地说:“我以前埋了一个巫蛊娃娃,一直都没人发现,偏偏我一回来,巫蛊娃娃就被发现了。”
段鹤没怀疑她的猜测,直接问道:“你觉得谁可疑?”
苏秋水被段鹤的问题问住了,谁可疑呢?思月忠心护主,上官澄冷眼旁观,杜雪茶平淡如水。
反倒杜雪茶像那个知晓一切的人。
多想无益,睡个好觉才是真的。
苏秋水以为段鹤会留下来过夜,没想到他真的只是来看看她,等她睡着后他就走了。
第二天,苏秋水醒来时,旁边的枕席一片冰凉。
在用早膳的时候,她向阿欢问起段鹤的事。
阿欢一边布菜,一边说:“姑娘别忧心,掌印最近在面见一些大臣,等他时间得空了,就来找你了。”
段鹤要复仇,苏秋水只恨自己帮不上他的忙,又问:“那陛下呢?”
阿欢待在秋水殿,除了伺候苏秋水以外,还帮段鹤盯宫中的风吹草动,从善如流地回道:“前些日子,太尉面见陛下,要见皇后娘娘,陛下不允,现在两人还常在御书房争辩。”
她舀了一勺小米粥给苏秋水,又补充道:“还有,丞相之子左大人治水有功,近日得了陛下嘉奖。”
忽然听到左昭的消息,苏秋水心跳漏了一拍。
见她埋头喝粥,阿欢以为她不高兴,遂提议道:“今日要不出宫走走?”
……
云秀楼的厢房里,段鹤已经等候左丞相许久了。
他已经跟陈永谈妥了,陈永知晓自己的妹妹幽禁深宫,唾弃上官澄是忘恩负义之辈,提着刀下一秒就要冲进皇宫解救陈浅浅。
段鹤按住他,一个劲叫他别冲动,攻进皇宫难免会落下乱臣贼子的骂名。
更何况,上官澄此人心眼多,正愁能给陈永安什么罪名拉他下台呢。
陈永这样,就如同把脖子洗干净送到上官澄面前,到时候全凭上官澄说了算。
陈永痛定思痛,他一直都看不上上官澄,总觉得他是个没用的草包,要是陈浅浅要扶持他,他这个做哥哥的决计不会点头。
段鹤在他旁边只管煽动他的负面情绪,添油加醋地说陈浅浅如何不好,陈永听了更是大发雷霆,努骂几句人面兽心的混蛋。
“段掌印,好久不见!”左华军不怒自威的声音响起,段鹤这才回过神来。
左华军和左昭不同,他最会虚与委蛇,从来都不向任何人表露他的观点,别的官员在他面前说了什么,他也只是一笑带过。
段鹤抬眼看他,倒了一盏茶递给他:“丞相大人贵人多忘事,我可递了好几次拜贴,你家仆人说你不见客,回拒了我。”
左华军抿了口茶,皮笑肉不笑道:“老夫是公务缠身,总不得闲,这才怠慢了掌印。前段犬子的婚事黄了,老夫更是忙上加忙,这不是一闲下来,就来了吗?”
段鹤知道,苏建倒台,也算左华军的手笔,两人少时同窗,苏建攀附权贵才有了地位,可糟糠之妻一过世,就娶了新夫人。虽然左华军没说过,但内心是极其鄙夷苏建的,恰好他无意得知苏建的把柄,就顺水推舟告诉了陛下。
段鹤也不拆穿他,收敛起笑容道:“丞相大人,你知道七皇子没死的事吧?我还要告诉你一个天大的秘密,皇位原本是七皇子的,现在的陛下是冒牌货。”
左华军顿时正襟危坐,盯着他的眼睛:“段掌印,陛下的事,可不能乱开玩笑啊。”
段鹤视线落向窗外,这个厢房的位置很好,透过窗可以看到外面池塘的荷叶被风吹拂,连空气中都带着荷花的清香。
他勾着唇笑了笑,低声道:“我可不是在开玩笑,丞相大人,你不也知道吗?所以,你才故意针对明明知道先皇立嘱传位给七皇子却假装不知的苏太傅。”
“你厌恶他那样不作为的人,更厌恶他站在上官澄这个废材王爷那一边。”
被段鹤说中了,左华军还是淡定自若地喝茶,没有任何反应:“段掌印想说什么,不如直说吧,何必这样绕弯子让人猜来猜去?”
段鹤也不拐弯抹角了,淡漠的眼神也变得暗潮汹涌:“丞相大人,先皇对你有知遇之恩,若你知道陛下弑兄夺位,还要杀害先皇唯一的血脉,你会如何做?”
左华军并未立刻作答,将话题抛回给他:“段掌印以为,老夫会怎么做?”
段鹤搁下茶盏,伸手沾了些许茶水,在桌上写了一个“杀”字。
左华军诧异地望着他,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痛快地吐露心中想法。
左华军笑了笑,用帕子将桌上的茶渍擦干,若无其事道:“段掌印找上老夫,是笃定了我会帮你?”
段鹤没回答,过了良久,才说:“丞相大人大义,这不是在帮我,是在帮天下人。百姓间流传,陛下德不配位,又残暴嗜杀,这件事是民心所向,难道丞相大人要等到百姓起义那一天,才想着追悔莫及吗?”
左华军面色一滞,心里有些斗争,两相博弈,最终应下了段鹤的话:“段掌印,你说的话我记下了,什么时候需要我,可随时送信到丞相府,老夫随时恭候。”
“老夫还有事,先走了。”
左华军起身,留下这句话后就径直离开了云秀楼,抬头望了望万里无云的艳阳天,这样的好天气怕是快要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