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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险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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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温热而强健的手臂从急促的水流中猛然伸出,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死死环箍住谢怀清的胸口。

“咳……!”谢怀清被勒得又呛出一口水,但这束缚感却奇异地带来了溺水以来第一丝微弱的安全感。

“别乱动!吸气!”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紧贴着他的耳后响起,带着急促的喘息和水流的哗啦声,却异常沉稳清晰。

那人用另一只手奋力拨开水流,同时紧紧箍着他,将他沉重的身体艰难地向上托举。

谢怀清的头终于挣扎着破开水面,他贪婪地、剧烈地咳嗽着,大口吞咽着混杂水汽的冰冷空气。肺部像是被无数细针扎刺,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的痛楚。

他艰难地扭过头,想看清这个救下他性命的人。

湍急的水流中,一张年轻而清秀的脸庞近在咫尺,柔软的黑色短发紧紧贴在他饱满的额角和苍白的脸颊上,水珠不断沿着发梢滚落,流过清晰流畅的下颌线。

谢怀清用模糊的视线仔细一瞧,心头猛地一震,这人,他见过的,不会错!

“谢怀清!听我说!”来不及等谢怀清认出来,那青年急促地低吼,声音被水流冲击得有些变形,“你的腿还能动吗?能动一点点就蹬水,帮我!”

谢怀清下意识地尝试活动那条剧痛的右腿,脚踝处立刻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痛得他眼前发黑,几乎再次沉下去。

“呃啊——不行!”他痛苦地嘶哑出声,声音破碎。

“好,知道了!别动它!”青年立刻制止他,箍在他胸前的手臂收得更紧,像一道不容挣脱的铁箍。

他不再试图让谢怀清配合,而是咬紧牙关,全身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用自己的身体作为盾牌和浮筏,对抗着水流巨大的拖拽力,开始一寸一寸、无比艰难地向岸边移动。

沉重的喘息在水中每一次的划动响起,青年白皙的手臂上肌肉紧绷隆起,青筋在湿透的皮肤下清晰可见。

他侧着身,一边奋力踩水维持两人的浮力,他环抱着谢怀清的手臂在长期用力中隐隐发抖,然而依然稳固得如同焊死在那里。

浑浊的水流裹挟着枯枝碎叶,不断拍打在两人脸上。

谢怀清被保护在青年和岸边之间,大部分冲击都被那具并不算特别强壮的身体承受了。

他仰着头,视线越过青年湿漉漉的肩头,看到对方赤裸的身体上肩胛骨用力时的起伏轮廓和微微凸起的脊椎线条,这具他所陌生的躯体清瘦却充满爆发力。

这声音和这坚定保护的姿态……谢怀清的意识在剧痛和冰冷中浮沉,一个荒谬绝伦、却又带着唯一合理性的念头,如同闪电劈开混沌的脑海——余天云?!

“哗啦——噗!”

伴随着一声用尽全力的闷哼和巨大的水花,青年终于成功将谢怀清沉重的身体拖上了岸边一片相对平缓的碎石滩。

他自己也几乎脱力,踉跄着跪倒在水边,双手撑在冰冷的石头上,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水珠不断从他低垂的发梢和下巴滴落,在碎石滩上砸出一个个深色的小点。

谢怀清仰面躺在冰冷的石头上,浑身湿透,冻得牙齿咯咯打颤。脚踝的剧痛如同烧红的烙铁,持续不断地灼烧着他的神经。

谢怀清艰难地侧过头,看向跪在几步之外、喘息未定的青年。

“余天云!”谢怀清的声音嘶哑得厉害,被水呛过的喉咙火烧火燎,然而依然能听出他的激动与犹豫,“是你吧……余天云?你变回人了!?”

青年猛地抬起头,那双湿漉漉的眼睛直直地望过来,瞳孔深处的光芒似乎剧烈地闪烁了一下,随即飞快地湮灭在深黑的瞳仁里,只剩下属于纯粹的紧张和关切。

一丝极其复杂的神情在他脸上闪过,那是一种他终于得偿所愿变回人形的惊喜,也是一种丝毫没弄清楚原因的困惑,以及占据了他所有心神的、让他来不及感受恢复人形这份喜悦的,对谢怀清的担心。

“……嗯。”他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声音有些发闷,带着剧烈喘息后的不稳。

他一时间不知该怎么解释这突然发生的一切,而且这显然也不是解释的时机。

然而,谢怀清却仿佛忘了自己刚从险境中逃脱似的,自己身上布满了伤痕似的,一向内敛的他这回的话语中却洋溢着惊喜与高兴:“天云,你真的变回人了……我,我很为你高兴!”

有多少次,他见证这位日夜相伴的同伴为了恢复人身,在一次次尝试中失望挫败又再次奋起。这意外的恢复,让他忘却了所有的伤痛,由衷地想要为对方喝彩,因而他激动地想要往前凑近余天云,希望能拍拍他的肩膀,感受这一刻是真的,或者和他一同庆祝。

然而,他轻微的动作却调动起了身体所有的感知,尤其是那处严重的扭伤,“嘶——”,他忍不住低声痛呼。

“谢怀清,你这个笨蛋!”听到这一声,余天云迅速膝行两步,凑到谢怀清身边,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切,“你怎么样?哪里最疼?都什么时候了,现在最重要的当然是你的身体啊!”

“不,你的……”谢怀清还想逞强,但身上忽然醒来的痛感却像阵巨涛席卷了他的感官,“脚……右脚……”,谢怀清吸着冷气,试图指向剧痛的脚踝,但手臂的钝痛让他动作僵硬。

余天云立刻俯身,目光锐利地扫过谢怀清的身体,最终落在那只以不自然角度扭曲的右脚踝上。

那里的运动裤和袜子早已被溪水、苔藓和泥沙浸染得污浊不堪,踝关节处肉眼可见地肿胀起来,皮肤紧绷发亮,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深紫色。

“好了,别动!”余天云的声音陡然变得异常严肃,不容置喙。

他小心翼翼地避开伤处,双手极其轻柔地托起谢怀清的小腿,将他那只剧痛的脚踝缓缓放在一个相对柔软、布满湿滑苔藓、比地面要微微高的石块上。

这个简单的动作又让谢怀清疼得眼前发黑,倒抽一口凉气。

余天云眉头紧锁,目光快速扫视四周,失望地收回视线后,又低头看向自己,然而自己的身上毫无衣物,于是他的眼神有死死地落在了谢怀清的上衣上,身子凑近,作势就要扯他的衣服。

“等等!书包,绷带在书包!别着急天云!”

听到这话,余天云动作轻柔地抬起谢怀清的后背,又快速地脱下了他因进水而沉重的背包。

将拉链一扯,余天云手忙脚乱地在里面翻找,水不断从背包里流出来,没一会儿的搜寻,里面果然如谢怀清所说的,还有一包装在包装里,洁净又干燥的绷带。

余天云将包装里的绷带拆开,然后极其谨慎、动作轻缓地将它覆盖在谢怀清肿胀发紫的脚踝上方。

在他干净利落的行动中,谢怀清一直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余天云坚定专注的眼神中难以压抑的担忧与紧张,他的心脏,因为刚脱离险境不久,还在快速地跳个不停。

余天云顾不上谢怀清的目光,他甚至没顾上自己的身体,裸露出的清瘦腰腹线条在微凉的空气中绷紧,皮肤上还挂着未干的水珠。

“这下你或许没法逞强了,怀清,可能会有点疼,忍着点。”他低声说,声音带着一种刻意压制的紧绷,“必须加压包扎,减缓肿胀。”

话音未落,余天云稍微施加了些压力,用绷带一层层地包裹起谢怀清的脚踝。

“唔——!”明明余天云的动作已经尽量收敛,但一股尖锐的、几乎要碾碎骨头的痛感还是猛然间地从谢怀清的脚踝炸开,谢他身体猛地一弹,痛呼被死死咬在牙关里,额头瞬间布满了冷汗,眼前阵阵发黑,他下意识地想蜷缩身体,想推开那只带来剧痛的手。

“别动!怀清!看着我!”余天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强硬,瞬间压过了谢怀清痛苦的呜咽。

他的双手如同铁钳,稳稳地固定在伤处,没有丝毫放松,那双清亮的眼睛紧紧锁住谢怀清涣散痛苦的眼神:“怀清,我知道很疼!我会尽量收着力气,但还是需要用点力!你看着我,呼吸!跟着我呼吸!吸气——慢一点——呼——”

他放缓了语速,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催眠的引导力,目光坚定得不容置疑。

谢怀清混乱的视线被那双眼睛牢牢抓住,里面翻涌着纯粹的焦急、担忧,还有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心。

剧痛依然汹涌,但在那目光的引导下,在一声声恳切的呼唤下,谢怀清竟真的下意识地跟着他指令的节奏,开始努力调整自己濒临失控的呼吸,大口吸气,再颤抖着缓缓吐出,他的内心慢慢地升腾起一阵安心感。

疼痛并未消失,却仿佛被这强行建立的呼吸节奏短暂地约束在了某个界限之内,不再那么肆无忌惮地撕扯他的意识。

多亏有他在。

冷汗顺着谢怀清的鬓角滑落,混着冰冷的溪水,滴在身下的石头上。

“好……就这样……很好……”余天云紧盯着他,手上的动作依旧在继续,声音却放得更缓,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好,现在……怀清,你手机在哪?还能联络老师或者刘光他们吗?”

谢怀清伸出因忍耐疼痛而颤抖的手,努力掏了一下自己的外套,所幸,因为当初余天云意外掉出来的事故,他特意穿上了都有拉链的口袋,拉开拉链,那台熟悉的手机被颤颤巍巍地拿了出来。

这台紧紧跟随着主人一起经历了逃生的手机也经历了不少磨难,黑色的屏幕上铺着一层因谢怀清体温而蒙上的水雾,一颗颗水珠正凝结变大,从屏幕上滑落。

谢怀清咬着牙,心头带着一丝担忧,用冰冷的手指用力按压开机键,令二人万分庆幸的是,手机亮屏了。

在这一刻,屏幕的光也点燃了余天云瞳孔的光。

这一台小小的设备,在这没有人烟的地方将是他们联系到外界救援的最大希望!

“怀清,快,快打给老师!”

谢怀清用力地点了点头,毫不拖泥带水地找到了那串号码,拨了过去。

在电话的那一头,老师的声音急切但又不失冷静,情绪克制地让谢怀清提供所在环境位置的描述,越详细越好,并安慰说他们很快就到。

然而,这台“救命”手机却又像已经完成自己的使命了似的,开始掉起链子来,通讯变得不稳定,双方听到的声音也都变得零碎不全。

“可恶!”谢怀清难得明确地宣泄出这么激动的负面情绪,他看着自己屏幕已经开始逐渐失灵的手机,死死地攥紧了拳头,“还是进水了……”

“没事的……”余天云的声音变得更加轻柔,又似乎缥缈如远方遥音:“救援……你走得没有这么远,老师他们肯定很快就会找到的……很快……很快就有人来了……”

他像是在安慰谢怀清,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谢怀清这才注意到,余天云包扎着谢怀清脚踝的手,其实也在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

那并非因为寒冷,而是用力过久和高度紧张导致的生理性颤抖。

再抬头仔细看,余天云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嘴唇被冻得发青,湿透的头发还在往下淌水,单薄的、□□的身体在微凉的山风里不易察觉地瑟缩着。

可他一点也没顾上自己,全部心思都先放在了谢怀清脚踝的包扎上,终于打上了结。

一个人如此毫不犹豫的舍身相助,没有人会不为此动容,谢怀清也不例外。

向来沉默的他,此刻嘴边涌现出千万句想说的话,却又像无法完全表达出他的想法合心意,全都停留在了他的唇边,又吞回了肚子里。

在此刻,说任何语言都是苍白的,于是他只是认真地注视着余天云,把这看似陌生、实则一举一动与神态语言都如此熟悉的人深深地烙在自己的眼里,烙在心底。

时间像阵微风,在溪水的呜咽和两人粗重的喘息中缓慢飘过。

山林里的光线不知不觉间黯淡了几分,太阳开始向山脊滑落,将巨大的树影斜斜地投进溪谷,带来更深的凉意。

一阵黄昏的风吹过,彻底带走了谢怀清的体温,他湿透的衣服像一层冰壳紧紧裹在身上,带走身体里最后的热量,冷得牙齿打颤,身体也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抖动起来。

在等待救援期间,比扭伤更危险的敌人——失温,正悄悄的向他们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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