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门窗外，苍城今年首次的寒潮来了，风卷着小雪呼呼作响，地上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霜。酒吧里倒是温暖，只不过可能是在积极响应节能减排，暗得叫人昏昏欲睡，只在吧台顶上打着暖色的光。

穹觉得自己不应该在这里而应该在车底，他捏着自己那杯起泡酒，已经呆坐了十分钟，脸上的表情可谓是如丧考妣。

我的老天鹅。他悲伤地想，二舅知道我之前干的事儿一定会撕了我的，妈你记得为我收尸啊——

穹感觉自己有生之年都忘不了丹恒刚才的表情了。从不解，到犹豫，到震惊，最后他那向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好兄弟竟难以置信道：“什么？你一直都没有听出来吗？”

穹也惊呆了：“我该听出来什么？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要干什么——等等不会真是我想的那样吧，丹恒老师你别吓我！！！”

呵呵呵，特么的真是我想的那样。

最终弄清了前因后果的穹，无言以对只能微笑，心想特么的，当1当0当3都不如亖了让人刺激。

在他边上，同样沉默是金的丹恒也不遑多让——穹不敢直视，只能偷偷拿余光去瞟，眼见着那只酒杯空了一次又一次，他终于看不下去，按住了那人的手腕。

“你别喝了。”穹艰难地开口，“我……我二舅他这个人，他他他……他娘的我之前真不知道你说的那个A就是他啊！真的丹恒你信我，我要知道我能阻止你俩吗！！！”

丹恒听罢也没什么反应，只眼皮子一掀，皮笑肉不笑道：“……你二舅。”

穹：“………………没跟你说清楚星是我妹不是他生的崽让你心塞这么长时间也算我傻呗了，但是真不是故意的啊！您能不能回去睡一觉就当忘了，重新考虑下我二舅吧！！”

丹恒盯着手里见底的酒杯，忽然噗嗤一下笑了。

他撑着下巴，说：“你——银狼、甚至星……为什么要撮合我跟刃啊。”

哎哟，不好。

穹心里一咯噔，一看他这样，就知道是醉了。

他没少跟丹恒喝酒，但是大多都是商务局。丹恒的爱好挺纯粹，就喜欢看书，或者逛逛展馆听听科普小电台什么的……用丹恒自己的话来说，这叫做“记录”。他发现丹恒似乎是以这种方式来认识和融入世界，原以为是学霸的过人之处，但是现在一想，恐怕也跟他那“病”有点儿关系……总之这人虚度光阴时最多打打游戏，高雅如茶画、低俗如烟酒，他基本都不沾，但也不代表他不会。

生意场上，大伙再怎么讨厌饭局，也不得不承认许多事儿都是在酒桌上谈成的。最开始那会儿，丹恒一个omega，资历浅又好看，少不了要成为酒局的谈资，于是穹就仗着自己“年轻不懂事儿”，总要在旁跟着，喝到后面就去替他挡酒，最后把人盯进车里送回家……哪怕他自己酒量也吊差。

眼下丹恒表情呆滞，眼睛发直，又冷不丁突然大喜大悲的样儿，明显就是上头了——穹捏了把冷汗，下意识往手机瞟了一眼，心想卧槽啥时候了，他呼叫的救兵怎么还不来！

虽然心理活动历程横跨太平洋，但他也没忘了回神应付丹恒。穹干巴巴地扯出一个笑，赶紧找回自己的舌头：“为、为什么，你们O才A貌挺合适呗……再说你这不是也喜欢我二舅吗，为啥不能在一起啊？”

灰绿的眼珠转过来，目光直勾勾的，人却默不作声。穹被看得差点儿腿肚子抽筋，总算隔空体验了一把刃当年的感受——怪不得能把他那个狂野的舅治成那样，穹默默地想，这货从小就是吃硬不吃软的，最好把他踩地上他就爽了，真特么是专业对口啊。

“什么叫‘也’？”丹恒语气轻飘飘的，在穹疑惑的视线中，以一种对待笨学生循循善诱的口气说道，“刃难道说过喜欢我吗？”

穹也震惊了：“啥？？你怎么会问出这种问题，他当然，他……呃……”

等一下，他二舅好像真没说过。

穹卡壳了，海外镀金的cpu高速运转，然而他把记忆翻来覆去搜刮了三遍，仍然震惊地发现刃甚至连要追丹恒的话都没说过！！！

一开始，刃是怎么说的来着？

“昨天跟你一起吃饭的那个，叫丹恒的，你们很熟么？”

“嗯？”穹何等机灵一小伙，当场就从这句话里听出来些苗头，“我同事啊，略熟，略熟……”

眼见着他二舅的表情当场黯淡了，穹心中的揣测愈发成熟：“不过他兴趣爱好家住何方生辰八字择偶标准小侄我还是略知一二的——说吧舅，想怎么求我帮你追他啊？”

结果没想到他二舅无语地说：“你他妈是不是闲出屁了，有病吧。”

完了人都走出大门口了，还觉得没发挥好，又转头来补了一句：“没事儿干去帮星把作业写了。”

穹：“？？？什么幼儿园还有作业，你这幼儿园正经吗？？？”

刃：“你妈布置的，就算数，她怕你妹长大跟你一样没了计算器菜都不会买。”

“……”穹微笑道，“那你还让我去帮她写？”

“我看她的算数水平比你强，人家4岁就知道328的双倍不是648，你知道什么？”

“………………滚滚滚啊！她那是因为未成年不让氪金，首充奖励用不了所以328的双倍还是328啊！”

……虽然最后刃还是来打听丹恒的近况了，但是甚至都没有过问细节。刃从来没问过丹恒喝咖啡喜欢什么口味，没问过丹恒闲来无事会干什么，去哪儿能够“偶遇”、做什么能够投其所好。现在想想，这真的是想追求别人的态度吗？

这好像，只是遇到了一个多年未见的故人，所以想知道他过得怎么样了而已……

甚至后来穹主动提起这事儿，都被刃轻描淡写揭过去了，当时他还心想他二舅真是闷骚到一定境界就差羽化登仙了，但是现在……就连丹恒都这么说，难道说，该不会，其实真的只是他跟银狼几个人想多了吧？！

好友难得沉默，对丹恒却像是意料之中。他不动声色地把手腕从穹手底下挣出来，赶在对方劝阻之前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在穹一言难尽的眼神中，丹恒闭上眼，轻声说：“所以。”

所以啊，没可能了。

他太了解刃了，这个人真正爱着自己的时候，那眼神仿佛都能把他吃掉。

那颗心就像黑洞，散发着无法忽视的存在感，又无论如何都填不满，所以永远在向他索取永远都嫌他的关注不够……怎么会像现在这样，悄无声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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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恒。”穹伸出一根手指，往旁边摊桌上那条胳膊那儿戳了戳，等了一会儿，没反应，又戳了戳，“丹恒？”

好，还是没反应。

穹低头看地，又抬头望天，此时距离他吃下那口惊天大瓜才过去半小时，而他的酒搭子已经不省人事，也不知道这家伙在他来之前一个人在这儿坐了多长时间。

作为一名母胎solo的单身青年，穹自问是不大能对失恋的破碎感同身受，可是作为丹恒的朋友，他其实微妙地能够理解。

与搭伙过日子不同，谈恋爱这种事，对大多数人来说，可能是激素影响的上头感，可能是幻想催生的好奇心，某种程度上都是一种自我满足。有的人不想找对象，就是因为他们自娱自乐就挺快乐的，不需要从别人身上汲取这种“满足”——在这方面，丹恒跟他其实一样。他们俩认识这么多年，穹甚至可以拍着胸脯说丹恒绝对不是需要依仗外在事物作为精神支柱的人，他的世界完整且自洽，不必想能讨好谁，只想谁能取悦他。

在那片天地中，假如真有这么一个人曾如星幕般来过，初时满目绚烂，原本的天空都变了颜色……待到天亮却又什么也不剩了，那他真的会很难过吧。

事实证明，一名平时就动如脱兔的欢乐青年关键时刻也并不具备“满目萧然，感极而悲”的天分，穹感叹了还没一分钟，就被一个不速之客打断了。

高大的黑影还未靠近，穹就无比机警地抬起了头——beta的生理特征让他注定在某方面迟钝，但他可没忘了自己的伙伴在这种场合有多脆弱。他下意识为人提防着周围不怀好意的视线，就像一只浣熊守着自己过冬的坚果……所以，当某个虚浮的、明显是属于醉汉的脚步声响起时，穹几乎是立刻张望起危险的来源。

……呃。

穹眼角抽了抽，一撩衣摆站了起来。

几步之外，一个男人双手插兜，表情轻浮，见他起身挡在丹恒跟前，还面带不屑地嗤了一声。

……实在不是穹人前露怯，主要是这货长得五大三粗的，衣服扒开估计都能装下他俩人了！

穹飞速瞥了下周围，心道不好。丹恒不爱吵闹，特意寻了个清净的角落，场子里的安保一时半会儿可能注意不来——他向来是个文明人，信奉君子动口不动手的，哪能跟这倒霉玩意儿讲道理！

“小子，让着点儿。”那酒鬼又走近了些，分明是根本没把他这一般路过小beta放在眼里，“你家大人没教过你，毛没长齐别学人家约炮啊？回家喝奶去吧，哈哈……”

卧槽！哪来的癫子，你家大人没教过你不要路边看到帅哥就发情吗，凡事先想想自己配不配！！！

穹的表情冷下来，非但不让，反而把丹恒更往自己身后藏了点：“兄弟，你这不太厚道吧。我们只是朋友几个出来聚聚，你这话说的算怎么回事？”

“啊？你该不会说这小婊子不是出来约的吧！”那男人哈哈大笑，“你大声问问，他身上那味儿大伙隔八百里都能闻着了，装模作样立什么牌坊！”

……什么意思？

穹隐约觉出了些不对，可他来不及想太多，眼见这个男的越走越近，心一横就抓住了桌上的空瓶——

然而就在这时，一只戴着手套的手掌拍上了对面那人的肩头，一道低沉的、听不出情绪的声音随之响起，落到穹耳中差点儿叫人喜极而泣。

“喂，你东西掉了。”

那人一低头，就见几张大额的钞票纷纷然落下。他表情一怔，刚才一瞬间莫名涌起的惊惧顿时化作了惊喜。他身后那人似乎很轻地“哼”了一声，长腿一迈就跨过了边上蹲下去捡钱的路障，从容得像是在行什么贵族礼。

……等了半天的b king出场方式果然不负众望，穹的慌乱刚要酝酿就付之一炬，一时无言以对，只能凭借本能从鼻孔里发出了一声对有钱人的鄙夷。

“您是参加亚洲峰会去了吗？”他有气无力地问，“消息发了快两个钟了你才来，你那车才提俩月就返厂了？全苍城的滴滴也都罢工啦？”

穹这位同志一紧张就爱嘴贫，刃早见怪不怪，单刀直入道：“他怎么了？”

怎么了？失恋了！！！你这个木头，你好有本领，我服了你！！！！

穹握了握拳，却只能强颜欢笑道：“呵呵呵，没怎么，被老板骂了。”

他顿了顿，又试探道：“哎，打工人的辛酸你们有钱人不懂，刚还说呢，咋就没有人傻钱多的大款看上我们呢？”

……然后他二舅果然没有辜负群众的期望，当场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说：“没睡醒？你就在这接着睡吧。”

说着他当真就不管这便宜外甥了，胳膊一伸一捞就把丹恒拦腰抱了起来，动作之流畅，让穹莫名想起了楼底下收拾偷懒员工的猫咖……

好家伙，你俩以前真玩儿挺花啊。

穹用一种一言难尽的眼神望了会儿天，正欲跟上，却见他二舅脚步一顿，突然回头道：“你过来。”

穹不明所以，待他凑近了，才听见刃压低声音问：“……你有抑制剂么？”

穹一脑门儿问号：“干嘛，你易感期啊？也不像啊，你这不是挺……”

话没说完，他闭嘴了。

没错，他二舅看着确实是人模狗样一表人才，这会儿不知道是从哪个场子赶回来，围巾都没来得及摘下，羊绒的大衣还沾着一股木质香水味儿，可有格调可成功人士了，但是。

但是眼下他们这里还有一个人。

所以是丹恒发/情期到了？？？？

穹两眼一黑，觉得自己还不如原地晕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