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允彬刚给苣儿梳好头,就忧心忡忡地说:“娘娘,昨夜桂嬷嬷生了怪病,您可想去东厢房亲自瞧瞧?”
苣儿正照着镜子,便透过镜子看了一眼允彬:“桂嬷嬷?”
允彬便低下头,不敢多嘴了。
苣儿神情淡然,起身整理好衣襟和袖口,起身准备去堂屋用膳。刚到堂屋,一眼便瞥见跪在门口的连蘅。
苣儿不屑地瞪她一眼,然后坐在圆桌正北位,故意对着她,慢悠悠地用了早餐。见她低着头,就一直盯着她看,也不主动问她。
主仆二人就这样一直僵持着,谁也不先开口。一旁的允彬摇了摇头,收拾好桌子便识趣地退下了。
“若无话可说,便不必总出现,碍着本宫的眼。”苣儿冷冰冰地开口,一改昨日的风格。
“我、奴婢有话。”连蘅一时心虚,轻声细语,她自知身份低微,实在不敢要求太多。
“说。”苣儿厉声。
“桂嬷嬷,被害了,没了舌头。”连蘅的声音很低,她思量着尽量把话说完,“她也是皇后娘娘的人。”
这个“也”成功激怒了苣儿,她一下子站起来:“所以你们皇后的人,一个个都要本宫救对吗?”
连蘅心里一滞,她只是想提醒苣儿,东宫有人行巫蛊。但说出来却成了:“娘娘为何要救我?”
一瞬间,空气好像要停止了。
“若是当初能依苏大人的计,死了,便也就没有今天这般碍眼了。”连蘅如实说。
“啪——”苣儿红着眼,一记耳光重重拍在连蘅的脸上。
连蘅瞬间感到一阵麻痹,面部立刻炽痛,身上的“七星疤痕”似乎标记出异样,莫名的跳动仿佛下一秒就要撕开伤口。她下意识捂住胸口,生怕苣儿看出什么异样。
苣儿打完她后,手掌下意识拳缩。她极力克制情绪,心脏突突突地乱跳。她从来没有处理过如此复杂的情绪。母妃在的时候,也用手掌打过她的脸,但是打完后,却是母妃流了泪。
连蘅跪在地上,将头埋得极低,却完全不感到难过,她明白这一记耳光正是主仆身份的刻意说明。她当好棋子就好了,不必奢求其他。
苣儿低头看她,正如她第一次出现在东阁时那样:“既然想死,本宫自会成全。”
正僵持间,只听门外传来一阵骚动:“娘娘,那个新来的宫女不见了!”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一定是阿武。
苣儿毫不犹豫地就来到昨日关押蒙七七的房间,她四下里打量一番,看见松开的绳索丝毫没有被割开的痕迹,一只空饭碗放在床头的桌子上。她瞬间明白,这探子懂得柔术。来到院子里,盯着眼前的这棵树,又抬头看了屋檐,沉吟片刻,突然对身旁的阿武说:“你去太监司问问,为何分给本宫的宫女,才一日,便不见了?”
随后又接着说:“慢着,顺便问问,慧月阁是否在修缮了。”
丁娟自从蒙七七进宫,就加强了巡查守卫,还亲自带人在离东阁最近的东升门值守,均未得到什么可疑的消息,直到阿武的消息传来。丁娟赶紧差遣了几个身手不凡的人,跟着阿武去寻,又不敢大声旗鼓。因为一旦走漏风声,任谁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阿武便把这几个侍卫都带回了东阁。
苣儿一边吃着茶点,一边饶有滋味的把玩着手里的紫檀香木的串珠。看着丁娟差派来的人,悠悠地说:“不必找了,想必被皇后娘娘借去用了。”
其中一个侍卫便赶紧交代:“娘娘,丁公公说了,务必要见到这宫女本人。”
苣儿故意慢条斯理的回答:“这人一旦入了东宫,便很难回得来的了。本宫也不好去皇后那里要人,毕竟只是一个宫女。”
侍卫互相交换了眼神,只好告退:“娘娘,那我等便先行告退。”
侍卫走后,苣儿叫来阿武:“你且到苏木安大人府上,跟他说‘慧月阁’三字便可。”
慧月阁的修缮工作是由工部尚书典雄亲自负责的,但由于修缮款一直卡丞相那里,就迟迟未动工。近日以来,南部连日暴雨,四城水患,逾十万人受灾,赈灾款不足,苏木安便拿修缮款,填了赈灾款的亏空。
此时苏木府管家拿着账本:“老爷,这月俸、赏金,还有太太的首饰都搭进去了。还有,巫医留观院那边的粮,本月也要断了。”
苏木安苦笑:“呵,只能想办法先让慧月阁动工,后续款项……”
正说话间,乔装成男人模样的阿武,咚咚咚地敲门。
管家开门之后,“慧月阁。”阿武大口地喘着粗气,话音已经传到了苏木安耳朵。
“这便是当初给我下毒的,东阁的阿武。”苏木安一眼便认出了她,向身旁管家介绍。
“慧月阁。”阿武继续,“慧月阁。”又说了一遍,因为娘娘只交代了这三个字。
苏木安起身,连忙对身边的管家说:“我进宫一趟,你去典雄的府上,叫他到慧月阁。”
苏木安虽暂时不知“慧月阁”三字的含义,但一想苣儿智谋过人,必然想传达什么重要的事。
拉上典雄,方便以工作为由。当他赶到慧月阁门口,恰好晌午,不久典雄也到了。
“丞相急约我来,想必是慧月阁可以动工了?”典雄拱手示意,他对丞相卡钱款的事不满,但也不敢得罪,还是尽量恭敬地问。
“报——丞相,慧月阁内院发现一具尸体。”侍卫先行进了慧月阁,发现了蒙七七。
苏木安瞪了一眼典雄,“典大人,这慧月阁你有多久没进去了?也不曾派人巡查?”
“微臣失职。”典雄立刻拱手,单膝下跪道。
另一边,丁娟刚陪皇上用过午膳。皇帝有个习惯,每次用膳前,必要丁公公试味。
丁娟拿出一条手帕,假装咳嗽了几声,然后开口向皇帝告假:“皇上,老奴昨日受了凉,一会儿就不陪您去皇后娘娘那儿了。”
皇上疑惑:“朕何时说要去东宫啊。”
“看来是老奴误会了。”丁娟马上弯腰屈服,又接着说:“奴才昨个听多了一嘴,说是皇后娘娘要翻查旧案,便以为皇上也要去。”丁娟是想来一个“先斩后奏”,跟东阁绑定,给自己上个护身符。
“旧案?”皇上眼镜瞪圆,“你说诬陷东阁的事?”
“奴才不敢。”丁娟赶紧跪下,“奴才只是听说,东宫只是扣了个东阁的宫女,说是要查。”
皇帝起身,盯了丁公公一眼,本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甩了甩龙袖,大步离开。
宫女的事本就由东宫负责,皇上本不应、也不便插手。但是北疆的事儿,才刚刚压下去,这皇后又要将它挑起来。
蒙七七此刻才算是被抬了出来,身上盖着一块白布。苏木安刚要叫人去通知太监司,那白布突然微微一颤,众人纷纷向前。
典雄便赶紧亲自上前查看,他将白布稍稍掀起,只见这人脸色发黑,嘴唇已经看不出血色。他摸摸鼻息,甚是微弱,刚想宣太医……
苏木安连忙对身边的宫女说:“这里离东阁最近,去叫那个巫医来看看,还有没有的救。”
连蘅刚收完膳食处的盘子,腰背正痛,一个宫女拉住她,火急火燎地往外跑。正好碰上准备去藏书阁的苣儿,那宫女便跪下说:“娘娘,苏木大人在慧月阁救人,需要连蘅过去一下。”
苣儿点头,不发一言。
二人便转身跑远了,苣儿看一眼连蘅的背影,又漠然低头。
连蘅再次看到蒙七七,还来不及惊讶,就先将随身带的定心丹给七七喂下去,然后对苏木安说:“她中毒了,毒素扩散,三日内必毒发身亡。”
“中毒?”典雄心里大为震惊,这慧月阁自从失火后便几乎无人进去,怎么会有毒?
“你能救吗?”苏木安倒是显得淡定,那日他被苣儿下毒,连蘅隔空施术,都能把他救回来。不过转而又想,自己之前把这巫女当作扳倒东宫的工具,此刻她也未必能听他的。
“我,我需要银叶草。”连蘅施“清障”便能救,但身上没有“银叶菖蒲符”,只能束手无策。
“这草药太医局里会不会有?”典雄关切地问。
“不会,这草要在每年正月初一清晨,在深山浅溪边采得。”连蘅无奈地摇头。
正当众人一筹莫展时,那蒙七七却发出了微弱的呢喃。
连蘅连忙靠近她,俯身倾听,之后便突然翻开她身上的白布,在她腰间找到一个小瓶。
连蘅转身对苏木安说:“大人,可否取你手指血滴一用。”
苏木安便将手伸给他,连蘅拿出一根针,快速扎破,将血液收集在随身的空瓶中。
接着又对身边的宫女说:“麻烦你们帮我,我先背她回东阁。”那两个宫女便将七七抬起放在连蘅的背上。
“这是我们东阁新来的宫女,我会救活她的,麻烦两位大人了。”说完她就头也不回地小跑回了东阁。
一进院子就又刚好碰上了苣儿,她不知为何仍在院中驻足。
连蘅背着人,只好点头表示请安,见苣儿不多问,又赶紧将蒙七七背回自己的寝室。
原来七七随身带着的北疆的“糊涂粉”,恰好是银叶菖蒲磨成的粉。
她从衣柜里取出符纸,将粉倒在手里,咬破自己的手指,粘上这粉,唰唰地画上奇怪的符号,然后将符纸放在地上,取出苏木安的血浆倒在上面,随即开始默念心咒。
只看见那符纸一下子腾空而起,又呈螺旋状缓缓落下,接着便在地上颤动……
连蘅的脸上布满了汗水,眼泪也随即从眼角滑落。这七七中的毒,和上次苏木安中的毒,毒性相仿,却更加难解。连蘅感觉自己的身体自下而上开始麻痹,她知道巫术开始生效了。随
即又赶紧加速默念心咒,那毒血便渐渐从蒙七七的嘴里流出。
地上的符纸也分散、融化,最后消失了,只留下一滩发黑的水渍。
苣儿站在门口,终于还是忍不住推门。她知道巫术的生效,意味着连蘅又要受到反噬了。
果然,连蘅突然开始不停地干呕,由于她早上挨打之后就没有进食,此刻什么也吐不出来。豆大的汗珠从额头、脖颈渗出,脸色也逐渐发白。
苣儿心里莫名紧张,她不由地捏紧拳头,又将双手交叠相握:记得上次在藏书阁,她不是叫了一声,就晕过去了吗?这次为何要严重得多。
连蘅感受到五脏六腑开始隐隐抽搐,随即而来的就是剧痛和麻木的交织。她知道,这次“清障”,受到了最严重的三级反噬。当初苏木安有星盘护体,反噬程度最轻,只有一级;而这次救蒙七七,恐怕就没这么幸运了。
她的脑海里开始浮现早晨和苣儿对峙的画面——苣儿高立于前,冷冷地说着“既然想死,本宫自会成全”的话。
但耳朵里却清楚地传来苣儿的声音——“宣、宣太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