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七七在宗人府被四五条铁链子束得严严实实,这是前一夜丁娟特意叮嘱过的。宗人府审了她一夜,她硬是一句话都没说,身体已经被折磨的毫无样子。
她嘴里尽是血,带利刺的铁棍在身上一遍一遍的敲,痛到晕厥后,又被一遍一遍地用水浇醒。直到卯时三刻,皇帝亲自提审,管事的太监喂了她几口水,又硬是往她嘴里掖进些馒头。蒙七七和着嘴里的血,将食物一一吞尽。
皇帝此刻正盯着她仔细打量,这女子额头上的“七”字形刀疤格外显眼,而且随身带了刀,怎么看也不像一个宫女。
“去把兵部尚书邢康叫过来!”皇帝对左右吩咐。
邢康上过战场,更是和北疆交手过。他站在蒙七七面前揣摩了许久,才敢陈述:“皇上,依臣所知,这疤痕极有可能是北疆奴隶的印记,只是,这人头上刻的不全,才成了一个‘七’字形。”
“什么?”皇帝瞪大眼睛。
一旁的丁娟听到“北疆”二字,更是双腿一软,恐怕这身份是瞒不住了,刚想要跪下解释。没想到皇帝眼珠一转,接着大喊:“来人呐!去东阁把闫苣叫过来!”话音刚落,又立刻反悔:“不必了,朕和尔等亲自去东阁。”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了东阁。
皇帝刚踏进院子便大喊:“闫苣!你胆大包天!竟然敢私养北疆刺客?蛊害命臣!”
苣儿慢悠悠地从房间出来,看到怒气冲冲的皇帝,当即跪下:“皇上息怒。”她看了看众人身后被侍卫拖拽着不成人样的蒙七七,转而又说:“这人还没被处死?”
皇帝眉头一紧,略微一顿,便又说:“你最好如实招来,这人到底是谁?慧月阁的事,也尽数交待!”
苣儿慢条斯理地说:“这是我东阁的宫女,太监司刚分给我的。不过我看她倒是不像宫女,说话样貌甚是粗糙的。”苣儿看一眼丁娟,又扫过苏木安、陆逊则等一众大臣。
苣儿对着丁娟说:“上次你和陆爷爷来我这喝茶,我正想问你呢,后来茶杯不小心摔碎了,一时手忙,便就忘了。”
陆逊则心里一紧,“咳”地咳嗽一声。
丁娟心如死灰,这身份怕是瞒不住了,可这下把陆大人卷进来了,不知是否还有转机。丁娟深叹一口气,刚想说话。皇帝打断了他:“陆大人前几日来东阁喝茶?”
陆逊则被迫解释道:“老夫,想着上次‘血帕案’误会了公主,便来赔个不是。”
皇帝用怀疑的眼神扫了一眼陆逊则,又看着闫苣继续问:“你可又继续行了巫蛊之事?”
苣儿淡定地说:“皇上想问慧月阁的事,直接问便好了。倘若是我圈禁了徐大人,那日侍卫追捕刺客时,我怎么会将人引到慧月阁?”然后又看了一眼丁娟:“不过我倒是没想到,这刺客竟然是我东阁新来的宫女。”
丁娟看彻底包不住了,最后狡辩说:“昨夜追捕此人,确实对她的身份起了怀疑,想要查……但没想到刚问两句话,这人便一路跑进了慧月阁,没想到却恰好碰到了这事。”
皇帝越来越疑惑:“为什么突然起了疑,为何这人又正好跑进了慧月阁。”
苏木安和典雄都站不住了,苏木安抢先一步:“皇上,徐构之死,案情已经明了,是这宫女所杀;但现在我们要查的,是后宫巫蛊之事。”
陆逊则立刻机敏地附议:“后宫之事,向来是皇后娘娘打理,会不会……”
皇上立刻想起那日在东宫,他追问过皇后,皇后支支吾吾,说是罚了一个宫女,好像叫桂嬷嬷。
苣儿在一边,看着几人你来我往,很明显几人都在刻意遮掩徐构的事,皇帝也是愚蠢,只几句话,便开始怀疑东宫。于是苣儿便趁机添了把火:“哦,对了,前几日我东阁的嬷嬷还中了蛊,不知道是不是跟慧月阁的事有关。”
桂嬷嬷便被叫来问话,她一看是皇帝来了,“噗通”一声就跪在皇帝面前,然后便开始声泪俱下地“诉说”。她手脚上下比划,嘴里发出呜啊啊,呜啊啊的声音。
皇帝看她情绪实在激动,便指着苣儿,看向桂嬷嬷,桂嬷嬷赶紧摇头;又指着蒙七七,看向桂嬷嬷,桂嬷嬷又摇头;他又指着陆逊则,桂嬷嬷还是摇头。
陆逊则被这么一指,倒是立刻面露不悦。心里想,中蛊人的血浆,确实可以强化巫术威力,提高巫术生效概率。而他卖给东宫的血浆,没想到皇后却把它用在这等人的身上了,这简直是浪费。
皇上极其沉重地叹了口气,再查下去,恐怕刚刚安稳几天的后宫,就又要开始动荡。他闭上双眼,眉头深锁,沉沉地叹气:“徐构,礼部尚书,一生勤勉,恪尽职守,忠义孝廉,秉公执法,却落得如此下场。想来他昔日同僚,无人申诉,但求自保,实乃我朝之耻!”
慷慨陈词之后,皇帝意味深长地扫视了在场的人,众人纷纷低头以示悲哀。巫蛊涉及东宫、乃至整个皇宫,再要拿上台面来说,恐怕就不得体了。
沉吟一番之后,皇帝只好宣布:“东阁宫女,刺死礼部尚书,理应当斩,但念及其事出有因,意外杀人,罪不至死。但活罪难逃!交宗人府再审。”
转而又看向丁娟:“丁公公,你玩忽职守一事,朕单独再审。”说完之后,皇帝又转头盯着闫苣看了一瞬,接又瞥了眼趴在地上痛哭不已的桂嬷嬷,然后便带着众人离开了。
皇帝将丁娟叫到阅文阁,一边阅奏折,一边不经意地说:“你要给东阁安插个探子,为何非得要找个面有异样的人,大大方方地寻个正常的便是了。”
丁娟弯腰给皇上添上茶水:“皇帝英明,到底是看出了老奴的心思。”丁公公知道此事,终究还是要交底了,他故作悬疑状吐露真相:“老奴在她身上发现了蒙阿盛的玉佩。”说着便从腰间拿出了当初蒙阿盛作“贿赂”之用的,祖母绿的鹰环玉佩。
皇帝接过玉佩,仔细揣摩很久,眯着眼说:“这人先留在宫中。”
蒙七七在宗人府的折磨下,始终坚称自己不是北疆人,而是边民。她谨记苣儿“不准说北疆语”的话,一点儿破绽都没留。宗人府无奈,将她吊起来毒打一番,正犹豫要不要关进地牢,便收到丁娟的吩咐——送回东阁。
蒙七七被两个太监搀扶回来时,正值傍晚。她浑身是伤,肋骨也断了两根,后背前胸全是棍棒敲打的血痕,如此严重,却还故作轻松,安慰同伴说没事。任谁看了她这副样子,都会止不住落泪。
连蘅总算是盼她回来了,她这几天做了好几张“月见草粉符”,就等她回来用施“镇痛”术时用呢。
连蘅赶紧从衣橱中拿一张符纸,又寻着一银针,转身对着允彬说:“允彬,我要施巫术治七七,需要一点点血液,但我是巫师……血不好,能不能用你的血?”她用自己的手示意:“就这里,手指一点点,不痛的。”
允彬倒是爽快,将手递给连蘅,认真地说:“当然,咱们都是好姐妹。”
连蘅便将银针扎进允彬手指,取几滴血滴到“月见草粉符”上,正准备念心咒。
没想到苣儿却不知何时突然冲了进来,只见她一把抢过符纸,攥在手里揉碎扔掉,冲着连蘅大吼:“谁叫你施巫术了?”
允彬被吓得一愣,本能地跪在地上,赶紧先把手指的血按住;连蘅刚想开口,却被苣儿粗暴地打断,“滚去藏书阁干活!”
苣儿心中莫名烦躁:上次连蘅施巫术“清障”,救过蒙七七一次,受到了极其严重的反噬,差点儿没命,这才刚好没几天,就又想施术了?早知道当初不让她找什么“月见草”了。
连蘅竟还跪在地上不行动,她还是想争取一下,便解释道:“娘娘,‘镇痛’是一级巫术,是最低等级的巫医术,反噬的话,轻则手指酥酥麻麻,重则不过是低烧或暂时的失温。”连蘅好像看出了她的担心。
苣儿依旧愠怒:“你给本宫闭嘴。这东阁何时由你说了算?”说完低头看了一眼躺在床榻上的蒙七七:“你杀了人,这点儿罪都不该受吗?”
蒙七七平静地回应:“该受。符纸珍贵,不必浪费。”
连蘅跪在地上,心怀愧疚地看了看七七,七七也向她眨一下眼,示意没关系。
苣儿将这一切看在眼里,随后便听见连蘅的话:“奴婢这就去藏书阁干活。”
傍晚的藏书阁并无事可做,连蘅就点了盏灯,以备晚上苣儿用,仅一刻间便打算回去。她推门进入院子内,却被随后而来的的苣儿,拦住了回去的路。
“今晚留在藏书阁。”苣儿站在连蘅面前,声音却刻意压得很低。
“奴婢遵命。”连蘅行了礼,不再说话。
“那北疆的探子,本就是自作自受。”苣儿解释道,“况且这次受罚,也能磨磨她的性子。”苣儿看着连蘅的脸,试图找到情绪缓和的证据。
“娘娘吩咐什么,奴婢照办就是了。”连蘅莫名生出了几分骨气,她觉得自己也要像七七学习,变得坚硬顽强。
苣儿却不知为何有点儿难受,心里像被什么堵住了似的。她只好逃一样的躲进了藏书阁,昏黄的灯光下,原本白皙的脸,被映成蜡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