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耐心地待在篱落间，终是等来了诸葛亮信步走出。

这对历史上注定的鱼水君臣，只要给彼此一个机会，刘备便会对诸葛亮深信不疑，诸葛亮也会为刘备礼贤下士的气度所折服。

诸葛亮到底是决定随刘备出山。

但诸葛亮初去刘备麾下人生地不熟，一时估计也无法站稳脚跟，所以同黄月英和诸葛均商量之后，决定先只去他自己一个人。

诸葛均倒是无甚不可，故作轻松地说道：“就像阿兄讲得，均儿已经长大了，该学着阿兄当年，一步一步走出自己路。阿均并不急着跟随阿兄就投靠刘备。”

黄月英却是十分难以接受。她倒没有吵着闹着，就是要随诸葛亮一起去，而是在得知此事的时候，缓缓地落下两行清泪，点头答应：“好。”

黄月英说完，便一声不响地躲回寝居去了。诸葛亮跟着她，去安慰她。

司马毅也不知晓，诸葛亮是如何安慰黄月英的，只是这一夜的前半夜，书房一直有传来黄月英低低的啜泣声。

直到后半夜，整个诸葛草庐静得只能听见四野风吹竹林的“沙沙”声。

因为要腾出一间屋子，给远道而来、明天领诸葛亮一起离开的刘备、关羽和张飞三人居住，诸葛均便搬来书房，和司马毅睡在一起。

诸葛均已经睡着了。

司马毅却还有心事。他辗转反侧，终是在皎洁月光地照耀下，决定起床，越过主屋中间的前堂，去到另一边敲诸葛亮和黄月英寝居的门。

来开门的是已经躺下，穿着中衣、披着外衫的诸葛亮。

司马毅犹疑了片刻，先是好心询问：“孔明，阿硕她还好吗？”

诸葛亮闻言，下意识地回眸望向屋内的榻上，只见朦胧的床帐之内一个窈窕的身影渐渐变得安稳。

诸葛亮摇头微笑：“想让阿硕不伤心是不可能的，只是希望她别太过伤心了。”

司马毅轻嗯，又踟蹰了半晌，才终是说出自己的意图：“孔明，我能同你聊聊吗？趁着今夜，你还待在隆中，还没有离开……”

诸葛亮欣然回答：“好。”

话罢，他扶着门扉，自己蹑手蹑脚地侧身出来，继而极轻极小心地将门扉从屋外关上。

俩人走到前堂的茶案前，司马毅正准备坐下，诸葛亮却是对司马毅微微摇首，随之指了指屋外。

司马毅心上一喜，便随诸葛亮坐到了主屋门外距离地面还有寸许高的屋前空台上。

夜晚山间的空气很清新，轻微的湿意夹杂着泥土的芬芳，随着末春的清风缓缓拂来。

抬眸仰望，漆黑浓重的夜色之下，是盈盈点点的璀璨星空，一颗赛一颗的明亮夺目，好像在与月色争辉。

真好看啊。司马毅无声地感慨。

他欣赏了好一会山景，才回眸望向坐在自己身侧，与自己同赏一片星空、也没有说话的诸葛亮。

司马毅轻唤：“孔明，没想到这转眼之间，我与木樨来诸葛草庐已有近一载。”

诸葛亮微笑看他。

司马毅继续往下说去：“来之前，我心中还在忐忑，你这位鼎鼎有名的卧龙先生，若是恃才傲物、不好相处，该怎么办？”

诸葛亮笑意更甚。

司马毅又道：“可是，很快，我便觉得想错了。我们鼎鼎有名的卧龙先生最是好相处不过。虽然想与他深交很难，但他待人接物还是和善从容的。”

“似乎是从我拜你做了老师，你才真的慢慢拿我当作朋友的。我还真了不起，能和历史上……不，传闻中经天纬地的卧龙先生成为朋友。”司马毅回以诸葛亮也笑。

诸葛亮听到这里，终是爽朗地“噗嗤”一声，摇头好笑道：“我还是第一次见有人因为感慨能同别人成为朋友而夸自己的。”

“是，忠达，你确实很了不起。”诸葛亮目色促狭地附和他。

司马毅也没有不好意思，而是一本正经地继续往下说去：“我曾想，我要是认识了卧龙先生，一定把他当菩萨一样供起来。我要抱紧他的大腿，让他以后若是功成名就了提携我一把。可是……”

司马毅的笑容变得暗淡：“可是，在与他、与他的夫人和他的胞弟在隆中隐居的这短短一年，我便后悔了。比起看他功成名就、等他提携我，我更希望他可以一直带着我于乱世之中过上安宁平静的日子。”

“孔明，我们就不能一直待在隆中吗？”司马毅突然十分激动地又在开口，他望向诸葛亮的瞳眸里满是震荡的光，“就还是像现在这样，你我、木樨、阿硕、阿均，我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偶尔外出游赏，远遁外界的烽烟战火，不好吗？”

诸葛亮看司马毅的表情也变得意味深长。

诸葛亮浅笑着，认真反问：“忠达，你真的觉得我们躲避得了吗？若是我没有猜错，你原本就是为了躲避这些，才从许都来到隆中的。这一路你应该已经见识了很多。”

“若是说我们现在还能安宁祥和地隐居隆中，可于从前和往后的我来说根本不可能。我很小的时候便随叔父来到荆州，一路遭遇流民、匪徒，是叔父庇佑了弱小的我和阿均。后来，叔父过世，再没有人可以庇佑我。我只能自己变得强大，才能继续去庇佑阿均。所以，从我隐居的第一天起，我便为日后不再隐居做好了打算。我拜了荆襄有名的名士水镜先生为师，还随着水镜先生同荆襄的士族来往密切。得庞德公欣赏，赐我卧龙之名；更得黄承彦看重，将唯一的女儿下嫁给我。此时，我若还在想能继续隐居，就有点可笑了。如你所知，阿硕的姨母已经有想请我出山之意，她一次不得还会有两次、三次。徐元直也向刘皇叔举荐了我。阿兄则主张我去往吴侯麾下。我诸葛孔明早就不是一个碌碌无名、想做什么便可以做什么的自由人了。”

“忠达，我终是要出山的。”诸葛亮肯定地告诉司马毅。

“可是……”司马毅还想要辩驳，但他被诸葛亮抢了先。

诸葛亮恢复了真切的笑意，仍娓娓说道：“忠达，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自许都而来、表字忠达、一直偏向于曹操、夫人姓张的有名之士，就只有那位河内司马氏八达之一的司马懿。你既是司马懿，又怎么会不懂我这些话的意思？”

听到诸葛亮说起自己的真名，司马毅浑身一凛，继而惶恐又不可置信地重新看向诸葛亮。司马毅既是惊叹诸葛亮的观察之细微，也是担心他会因此疏远自己。

诸葛亮则是忍俊不禁，告诉司马毅：“我并非阿硕。但阿硕总是对别人提防，也是为了我。她好像总是对我信心不足，怕我被别人比下去。”

司马毅随之碎碎念：“她才不是怕你被别人比下去，她只是担心你终究会为自己的敌手所耗，走向……算了。”

司马毅不再说下去。

他只是有些担心地又反问：“故而，孔明你其实早就猜出了我的身份？知晓我是司马懿后，你还愿意同我做朋友？即使我们哪怕一个投靠刘备、一个投靠曹操？”

诸葛亮闻言颔首，可他回答的话却是答非所问：“你看你，已经可以预见自己要投靠曹操了。我也有所耳闻，曹操征辟司马氏二子司马懿，但司马懿却有风痹病的事情。如今看来，你这风痹病是装的。”

司马毅同样点点头。

诸葛亮又笑道：“不久前，郭嘉死了，你知晓吗？郭嘉一死，曹操定会顿觉自己麾下人才不足。而后，他就会意识到区区风痹病又如何，只要你能为他出谋划策，便是瘫痪在床，他也有的是雷霆手段逼你追随自己。”

“什么意思？”司马毅现下不再想挽留诸葛亮，而是为自己担心起来。

诸葛亮详细、耐心地更解释：“曹操近来不管你，应该从来不意味着他放弃你。他只是很忙，要与袁绍对抗、扫清袁绍的残部、平定北方。而且，在今岁之前，他麾下还有个鬼才的郭嘉。现今，他要忙的事情都忙完了，已经班师回许，他所看重的谋士死了，所要他更要招揽你来填补麾下的空缺。”

“等着吧，不出一年，曹操定会以你全族，乃至是加上木樨全族来逼你乖乖就范。不，已经不能唤木樨‘木樨’了，而是该称呼她张氏女郎’春华。”诸葛亮笑意盎然。

司马毅却是一点也笑不出来。

什么曹操忙完了、郭嘉死了，曹操就要逼自己追随。自己还没有做好准备呢！他还不像真的司马懿那样有本事，也不知该如何同曹操相处……

这位来的日子也太黑暗了。

“孔明，要不你带我去投靠刘备吧。”司马毅泄气、绝望地说道。

诸葛亮莞尔：“好啊，只要你能让你的父兄举家搬迁来荆州。”

“嗯……”司马毅觉得有点复杂。

诸葛亮看着司马毅困窘的表情，缓缓地站起身，拢了拢身上的外衣，欲往屋室内回，走到门边的时候，他不忘回首，郑声：“对了，仲达，无论如何，我们都是朋友，有短暂的师生之谊。”

司马毅仓皇失措地乱答应着：“嗯，好，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