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雨夜入吴,寂寥潇湘客。
一连几天,张阿姨在家里大气都不敢出。因为阮阮忽如其来的消沉,不仅成天窝在房间,甚至鲜少饮食,消瘦到令人担忧……
可无论张阿姨如何询问,都得不到一丝回答。没有办法,她只好心焦火燎地联系艾美丽。
“美丽啊,你们工作是不是出问题了?”
“还好吧,就是些黑粉闹事,过段时间新电影上了就好。”
“噢……”这到底怎么回事!
听着张阿姨的呢喃,艾美丽后知后觉道:“张阿姨,阮阮出问题了?”
“唉,麻烦你过来一趟吧。”
挂断电话,艾美丽披衣就赶过来了。
站在阮轻栩卧室门口,她深呼一口气,抬腕敲了敲:“阮阮,是我,有个工作要找你谈。”
然而室内一片沉寂,久到艾美丽都想直接闯了。就在她摩拳擦掌之际,里面终于传出轻微回应。
“你进来,顺便给我倒杯水。”
当艾美丽踏进去的刹那,水杯险些握不住。
眼前人形销骨立,看上去只剩深邃眼窝了。
“我应该很丑吧?”阮轻栩勾唇自嘲,表情苦涩。
艾美丽虽不知道她发生什么了,但还是认真作答:“造物主是不公平的,你这顶多算是美人玉减。赶紧喝点水,我让张阿姨给下碗清汤挂面。”
闻声,阮轻栩似乎想制止,但犹豫片刻还是没阻拦。
“明天休假就结束了,你把工作表拿给我看看,下周我要出国。”
“圣诞节你不陪好喜吗?听说童话镇到时候会出新节目,好喜最喜欢这个——”
“以后再说,先谈工作吧。”
不对劲,艾美丽暗暗观察,很快就明白阮阮因为什么沮丧了。没猜错的话,大明星竟然失恋了!
“对对对,眼下挣钱为主,面包爱情双丰收。”
“你今天来,到底谈什么工作?”阮轻栩明显排斥感情话题。
艾美丽识相闭嘴,继而调整讨论方向。
“你不是要解约吗,公司有几个股东对你非常不满意,他们要求文总现在就放弃你。这样的话,把营销成本转移到新人身上,同时还企图低价吸引品牌换代言人……”
资本家眼里没有任何情感,什么多年打拼风雨共济,他们只信奉有奶便是娘!
对此,阮轻栩心态非常平和,甚至反过来劝艾美丽:“真是苦了你,这段时间肯定处境困难。没关系,你配合就行,其实相识一场,你真是我见过最好的职业经纪人。”
“阮阮——”艾美丽瞬间鼻头酸涩。
“咱们之间明人不说暗话,除却日常基本维护社群,有余力的话帮我扫下黑就成。左右不过半年,我就离开这个圈子了。至于工作嘛,新的就不接了,把原定的高质量完成,再拍一部电视剧就差不多了。”
阮轻栩也知道,目前公司恨不得来者不拒地替她接满行程单,毕竟退圈前的顶流也是顶流。但她做一行忠于一行,不希望“晚节不保”,更不愿意愧对真心扶持她的粉丝。
“我明白,你放心就好。”
一阵窃窃私语,工作上的安排初步敲定,阮轻栩也开始重新振作。
虽然暂时和好喜失联,但她不会轻易放弃。宋老师是她尊重的长辈,她理解对方的苦心,不过人定胜天,她有信心获得认可。
所以,好喜请等一等!
*
再度回到剧组,韩振导演是又惊又喜。
“拼命三娘非你莫属,你怎么知道剧本改动了?”
原定箫春娘和太子表哥情投意合,为了爱情付出一切,可故事发展到后面,编剧老师决定太平庸俗套。即便运镜构图再佳,也无法在立意上标新。
于是主创团队加班加点开会研讨,最终商量要改剧本。
所谓江山美人,一个风声鹤唳的罪太子丧失外戚帮助后,他的心态也发生很多变化。权力成为炙热渴望,因此他蓄意欺瞒箫春娘,待对方为他的王图霸业牺牲一切时,他转头与宰相之女墙头马上。只是典型的负心汉形象太单薄,所以他是江山美人都要……
谁料箫春娘卧薪尝胆,孤苦煎熬中早已看透红尘。她明白权势扭曲人性,也知晓天家无情。对于太子,早不是当年怀春少女。彼此虚与委蛇,待太子即将大权在握之际,朝堂却突然再度叛乱。以退为进的箫春娘趁机饮马江湖,自此芳迹无处寻。
这个剧本磨出来不容易,毕竟一部分人认为大女主戏固然需要强化女性光辉,但没有男主角加持不够味。可几个女编剧坚持己见,她们认为真正大女主戏,感情是其次的,女主甚至可以在这个过程中爱上任何人……
箫春娘知恩图报,感激萧皇后临死前托孤相助,也明白所谓的皇权臣子恨,所以她将父辈的政治理念传递给新王朝。
太子表哥心机叵测,是她的对照组,然而在感情和事业上,箫春娘都不输他。
她曾是他的意中人,如今是梗在心口一根鱼刺。
王权霸业,岂容他人染指。
爱情变得很微妙,追念更像追捕!
最后箫春娘的隐退,颇有沈从文先生《边城》结尾之感。
这个义薄云天的侠气女郎,她或许永远不会再回来,亦或明天就又出现在天子眼前。
眼下他们的新剧情,就成了箫春娘从水牢里刚逃过一劫。现下的阮轻栩,几乎贴合角色。
原来竟误打误撞,阮轻栩没有多说,笑了笑立即投入表演。
悉舞故人,楼台相别。墙头马上,昨夜星辰。
不知不觉,圣诞节来临。
阮轻栩抵达目的,才赫然发觉阮画屏已经更换了住址。
母女见面,气氛剑拔弩张。
随意打量四周,阮轻栩不觉沉眸:“给你的钱,你就这样生活。”
寒酸到极致的公寓,厨房洗菜池碗筷堆叠,地上垃圾更是不堪入目。
阮画屏不以为然的抱着猫坐在沙发里,理不直气也壮:“我养男人了,你知道的,他们比饕餮还贪婪。”
纵使忍无可忍,阮轻栩额角青筋毕爆,指了指自己,趔趄后退。
“你看我,头发大把大把的掉,入行以来多的是没有白天黑夜的日子。如今体重只有八十斤,你知道我多高吗?你花钱,做子女的毫无怨言,可你不能拿着我的卖命钱,恣意糟蹋掉——”
四目骤然相对,阮画屏爱抚地摸着猫头,懒懒的眼皮再度垂下来:“你哭了?哈哈哈,你这个小怪物还会哭呀?”
嬉笑刺耳,揶揄无谓。
阮轻栩一息止住泛滥的情绪,目光晦涩绝望:“算了,千金买你高兴。我给你换个新家,咱们现在去吃饭。”
“不去不去,不换不换。我就要在家里吃,你给我做。”
“可你——”
“别逼我!”
阮画屏突然翻脸,紧搂着猫猫嚎叫。
前两年,阮轻栩好心为她做饭,结果只吃一口,她就把桌子掀了。喜怒无常,更敏感多疑。
“好,那你能不能松一松胳膊,猫猫会害怕的。”
听到这里,阮画屏倒像做错事的孩子,搂着那猫又亲又哄:“妈妈吓到宝宝了,对不对?好宝宝,妈妈再也不会这样了,都是这个姓沈的,把我害成这副模样……”
至此没什么好讲的了,阮轻栩一身疲惫未消,强打起精神开始收拾。
厨房擦得干干净净,地面吸尘清扫,床铺换新,角落消毒……扔垃圾,逛超市,订蛋糕。
忙碌整整四个小时,简陋的餐桌上燃起温暖精致的蜡烛,中西餐拼盘可口美观,正中间是写有祝福小如生日快乐的小马宝莉蛋糕。
可阮画屏和猫猫却在沙发上睡着了!
阮轻栩没有惊醒她,而是一眼不眨地注视着她。
记忆里那个温柔似水的妈妈,似乎已经离开太久。只是记忆重叠,又的确是眼前人。她过的其实不好,眼角皱纹密布,年纪还不算太大竟满头银丝。
当年的美人,转瞬像干燥的无花果,没有丁点水分。
视线下移,是那双曾抱过、牵过、安慰过自己的手,是独独属于妈妈的美好记忆。怎奈现在,令人无法细看……
彼时橘猫张嘴打呵欠,它倒是油光水亮。
房间内属于阮画屏的东西很少,大多是这只猫猫的,吃的用的都很讲究细致,不难看出主人对它的宠爱。
不知为何,阮轻栩不可避免地同它攀比,结果自愧不如!
猫醒了,阮画屏也睁开了双眼。
一刹那,母女俩视线交融,许久不曾闪避。
阮画屏眼底闪过一丝惊诧,神情复杂模糊,但很快被食物吸引:“你做这么多,会浪费吧?”
难得的平静温和,阮轻栩累的言简意赅:“能吃完,洗洗手吃饭。”
平安夜,圣诞节前的温馨。
“这个蛋糕真好看。”阮画屏兀自感慨。
“小如会喜欢的——”
“你不喜欢?”
眼瞅质疑要起,阮轻栩不想更不敢破坏掉气氛,立即找补:“超级喜欢。”
“噢,你工作累不累?”
阮轻栩死死咬唇,竭力调整呼吸:“不累。”
……
一顿饭吃的七上八下,但总算比以往强。之后两天,阮轻栩趁机带她出门,悄悄替换了所有劣质家具,外观看似一模一样,材质千差万别。
离别的机场,阮画屏带着猫猫趴在玻璃墙上望着她。
一句话没说,可又似乎说了什么。
阮轻栩眼尾通红,没由来的很想抱抱她。因为不被爱,所以倍感桎梏。
她记得幼儿园的宣誓,小小的卡片上歪歪扭扭写着最爱妈妈。
可是,她的妈妈丢了她。